不是不懂痛,而是以前还不知道真正的痛是什么!会撕心裂肺地,从来就是不自己身上那些破破烂烂的神经,而是从心脏蔓延出来的剧烈,先贯穿了心脏,再击毁脑子,连手脚都不放过,全是艰巨的颤抖,便连触摸一下他的伤口,都变成最恐惧的挑战。
然而颤瑟的手指还未延伸到那片殷红上,还未亲手触摸证实自己并非做梦,那双灰如迷雾的双眼便先骤然睁起,仿佛有什么默契感应般,菲旋抬眼看着面色苍白的他,怔了两秒,眼里便孵化出一抹除他以外没人明白的微喜:“你……你……回来了……”
他笑了。
明明左肩上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魂魄不齐,却先挤出一抹他所独有的淡漠笑意,在眼神中荡漾不止。那是最贴心的欢喜,最纯净的欢喜,最直接的欢喜——纵然没有灿烂如花的笑容,可他的欢喜仍一览无余。
因为,他本来就如孩子般纯真无瑕的存在。不止是外表,不止是壳的伪装。
菲旋的心,虽然孤冷,也是纯真无瑕的孤冷。
黯魍却被这一个笑容震摄住。他肩上伤得那么厉害,却先笑了出来,就为了见到暗魍回来由衷地欢喜着——他究竟有多喜欢他,其实,根本无需考量……
“黯魍!”
冷喝在这一刻犹如一记惊雷直劈身上,站在另一边树荫下的夜霾也怒到极点,连表情都扭曲了:“你在做什么?真难看!那小鬼可是生命师呀,你居然在关心一个生命师的性命?!”
夜霾这次是动真格了——非杀了这生命师小鬼不可!便是要挟到了姚决,可损失了夜魍,那才是得不偿失!姚家有六个下任当家继承人,可夜家只剩下一个诅咒师——没了黯魍,夜家就完了!他这个当家还谈什么风光和复仇,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所以,趁什么都尚未发生,杀了这个生命师小鬼!
黯魍——才是他真正精心栽培的最佳筹码!
夜霾仰头傲道:“姚决是终于答应了我的条件,不过我不想交易了。你说得对,生命师还是应该杀干杀净的,这小鬼是第一个!接下来就是姚菲铃,还有姚仿和姚宫他们,哼哼,叫他们本家的生命师都死光光……哼哈哈哈哈哈!”
黯魍蹲在菲旋身边的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所有的目光依旧驻在菲旋的伤口上。菲旋已经昏迷过去,他跟黯魍说完了那句,便痛得失去了直觉。可即使昏迷,小小的眉心也是深蹙着,减免不了透骨伤口中传来的疼痛。
夜霾见他没反应,本来的得意顿时转为怒火低吼:“黯魍,你该不会说你舍不得了吧?你忘记自己是诅咒师了?你竟然为这种无聊事分心,降低了诅咒的力量!”最可恨地是,黯魍居然就这么无任何遮蔽地站在庭院中间?!他身为诅咒师居然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顾,任由自己晒在太阳之下?就为了这么一个生命师的小鬼?
黯魍终于回头看了过去,却是叫夜霾心神惧震的一眼——黯魍望过来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压迫!
他在生气!
尽管他本来就黑沉吓人,可此刻夜霾和他身边那些上一辈的长老才知道,往日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他此刻的表情才叫人心神俱裂得恐怖!那是最慑人的压迫力,犹如恶魔复苏,从阴暗的地底深处爬出来,光是被他的目光咬住,已经惊惧得动弹不得,颤抖不止!
夜霾惊慌不已,可越怕也越怒:“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忘记了这小鬼是什么人?”
黯魍垂着黑幽幽的目光,无血色的苍白唇瓣紧闭不语。他伸出同样无血色的左手,轻轻地,握住了菲旋无力垂在地上的右手。那只手真小,软软滑滑,就像他喜欢吃的蛋挞一样。
他将菲旋小心翼翼地抱入怀,尽管对方已经昏了过去,可他还是特别地轻柔,生怕弄痛到菲旋,所以起身动作也特别慢。
他横抱起这瘦小的孩子,面色低沉地犹如死神附身,骤然开口,却是极淡的一句:“没有。”
夜霾和他身边的几个一起意图取菲旋性命的诅咒师长老都不禁咽了咽口水,虽然装得冷静无波,可其实内心早惊得狂跳不已。他们本以为都很了解黯魍很容易操控他,可此刻他们这群当了几十年诅咒师的老家伙,却被他们培养出来的这个少年吓得心魂不定。
没错。他们确实是想趁黯魍不在,取了这生命师小鬼的性命。
因为担心小生命师的能力,所以把他放在庭院中间,周围根本不敢有任何死物,又隔了二十米以上的距离,才操纵藤蔓从远处攻击。没想到这小鬼全无反抗,轻而易举就被藤蔓贯穿击伤,根本不足为惧。本打算第二击就贯穿他的心脏,取了他的小命,却不料黯魍突然出现,还莫名其妙地阻挡在他们和这小鬼之间……
现在,该怎么办?
几个长老都瞪着夜霾,要他下决定。夜霾气急败坏地大吼:“别管黯魍!先解决那小鬼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话一出,大家的攻击都一致了,所有藤蔓都极快地攻向黯魍怀里那个还淌着血色的孩子。可黯魍速度更快,他一记后跃避开,在无数的黑色藤蔓中,来回闪避,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他被当作夜家的未来当家抚养长大,并不仅仅因为只剩下他。
而是因为他——确实很强!
夜霾和众长老的攻击组成一张网,不只是藤蔓,连庭院里的每根草屑、每一朵花瓣,都从四面八方地攻击过来,叫他避无可避。可他翻过身,左手仍抓着菲旋不放,右手却熟练快速地结印,黑光闪动,刹那间,泥土松动,巨大的食人花从黯魍脚下冒出,迅速生长巨大,张开淌着酸性液体的花蕊,冲夜霾和众长老射出一连串酸性腐蚀液攻击,吓得他们狼狈闪躲,哪里还顾得上攻击!
夜霾一边抱头闪避,一边咬牙瞪着立在食人花后面的黯魍:“你疯了你!你居然在保护一个生命师?!你别忘记,生命师是我们的死敌,他们是最恶心的存在!”
黯魍面色依旧冷如恶魔:“我没有保护他。”
是呀,他没有在保护这孩子,他不是想保护他的,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菲旋伤得那么重,左肩的血沾染到暗魍的白色衬衣校服上,艳灿灿地盛开着,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菲旋看起来是那么脆弱瘦小,纵然挂着生命师的身份,却一点儿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会缩在角落,把自己藏在自以为很结实的壳里,可其实……
他怀抱着菲旋的手轻轻收紧。
他抬起头,面色冷得吓人:“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死去……不,你说得对,我是想保护他!”
夜霾听到他坚定的语气,吓得整个背脊发凉:“疯了!你真的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无爱无恨的诅咒师,连拒绝的情绪都不会存在,现在居然说想保护人?
可黯魍已下定了决心。他又结了一个印,顿时天空上很快就黑压压一片。无数的乌鸦汇聚,驮负起他和菲旋。没和夜霾他们纠缠,黯魍一敲手指,乌鸦群便带着他们离开,丢下夜霾在地上吼叫:“黯魍——!”
黯魍连头都没回。
待他一离开,地上那棵巨型食人花也收起花蕊,慢慢钻回进泥土里。
可恶!可恶!可恶!
夜霾瞪着黯魍消失的方向,气得连声怒吼。那孩子从小到大从没反抗过自己,如今——却为了一个生命师而反抗?!
世界颠倒了吗?!
诅咒师竟然会对人动了感情和保护之心?
而且对象还是千百年来的死敌、连和平相处也绝不可能的姚家人——甚至是一个生命师?!
太荒谬了!
这……根本就是……世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