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底,全国农村人民公社政社分开,公社彻底成为历史,家庭联产承包制走上舞台。这一年,开源县25处公社改为12个区、18个乡(部分较大的公社拆分为多个乡),满月公社正式更名为满月乡。谁也没想到,在这次农村体制改革中,朱家湾最大的赢家竟然是全贵。
事情还得从家庭联产承包制推行前几个月说起。由于位置偏远,开源县的改革要比其他地区稍晚一些。早在年前就传出人民公社要被取消的消息,这让朱家湾陷入一阵混乱,一些人提前打起了生产队集体资产的歪主意。北湾一直很穷,生产队里除了几把歪把子锄头,一头老黄牛外,没啥其他好物件。这些家底都是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就算有人起花花心肠,也没有操作得空间。
可南湾不同,生产队上猪、牛、羊加在一起都有十几头,更不用说其他物件。南湾的队长叫朱一毛,是朱正苗的侄子,大家都背后说他人如其名,一毛不拔。因为南湾土地富庶,他这个生产队长比支书还过得滋润,整天小酒喝着、小曲听着、小灶吃着,养得肥头大耳,像个弥勒佛。听说人民公社就要取消了,队里的资产要分给社员,他开始心慌了。他当了十来年的队长,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么些家底,如果就这么分下去,这些年的心血可就白瞎了。
为了占集体的便宜,朱一毛打起了歪主意,故意把账上资产少登记一头猪,连夜把猪顺回家,杀了两百多斤肉藏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侵占集体资产,思前想后还是有些后怕,就送了根猪后蹄孝敬二爸朱正苗,盘算着要是他继续当支书,这事就没人追究。然而,生产队里有心眼的人不少,要是搁以前未必敢有人举报,可如今马上要单干了,谁还管那么多!朱一毛很快被人举报到乡里。朱正苗因为收了朱一毛的猪蹄,被纪委的同志谈了话。
一开始,朱正苗还“死鸭子嘴壳硬”,想法设法的抵赖。奈何朱一毛没有革命烈士的意志力,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问题,还把朱正苗的其它问题捅了出来,无非是多吃多占、贪些小便宜,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够朱正苗喝一壶。分管人事的党委副书记曾国清亲自找朱正苗谈话,考虑到这次事件的负面影响,加上他已年过六旬,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主动提出辞职,这算是组织给他的一个体面!谈话时,朱正苗就像一尊雕塑,始终缄口不言,并不明确表态。他心里是不服气的,心想要是他妹夫没从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谁敢撸他的支书!
朱全贵能够顺利当上改革后的第一届村支书,一方面是朱正苗“作茧自缚”,另一方面也是沾了子女的光。全贵在读到毛/主/席语录时,从他老人家说的那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中悟出了一番道理:和南湾的那帮人斗争,是一场持久战,所谓少年强则北湾强,关键得比下一代!朱全贵的老伴死得早,留下一儿一女,全贵没有再娶,把所有心思放在子女培养上。大儿建军打小就聪明,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可惜遇上文/化/大/革/命,没念上正经学。后来,全贵想方设法向大队争取了一个当兵名额,让建军参了军。转业后,朱建军被分配到满月公社工作,当上了国家干部。小女儿美芳从卫校毕业后被分配在满月卫生院当护士,也算是吃上了商品粮。因为子女有出息,朱家湾上上下下更加佩服朱全贵。
朱建军刚进入公社,就遇上了体制改革,被派去了改革办公室,专门负责改革工作,并对口联系朱家湾。为方便对接,朱家湾改革工作的联络员就落在了朱全贵身上。朱全贵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了,三天两头的去公社挣表现,让组织对他的印象尤为深刻。朱家湾原本有几个后备干部,但这些人最多就是初中文化,在具备高中文化的全贵面前完全不具备竞争优势,加之最大竞争对手朱一毛被撤了职,就这样,全贵顺利地被推选为新一届党支部书记。
得知朱全贵当选为村支书,朱正苗一夜无眠。恰好那晚雷雨交加,因为暴雨的关系,村里突然停了电。朱正苗呆坐在堂屋,在一道道闪电中露出痛苦的表情。四面八方都是响亮的雨声,夹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湿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灌了进来,桌台上的烛火不断的被风吹灭,又被他反复点亮,似乎跟这风卯上了劲。他实在想不通,朱家湾代代都是由南湾人掌权,怎么到他这一代,就被北湾人翻了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要是到了九泉之下,他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他恨自己瞎了眼,没能早点识破全贵的“野/心”和“奸/计”,以至“养虎为患”,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他甚至怀疑,全贵的阴谋就始于那次上门说亲,那就是个“□□”,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察觉!
朱正苗被“撸了”,最惊讶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儿媳妇朱秋兰。秋兰愿意嫁给朱援朝,不是看中他这个人,而是看中这个家庭。虽然她脑筋不如夏兰,但也不傻,公公是大队支书,姨父是县公安局副局长,莫说在朱家湾,就算是方圆几十里内,这样的条件也是数一数二。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等到真正嫁过去后,朱秋兰才意识到什么叫“马屎皮面光”。虽然朱正苗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支书,但由于援朝花钱没个把管,家里并没多少积蓄。外面人不知道,以为他家里多有钱,实则不过是“空心笋”,外强中干缺真货。
朱秋兰压根不是干活的人,以前在娘家时,每次干活都要偷懒。队里记工分,大姐朱春兰基本上记九分,抵得上一个汉子,而她和夏兰两个最多记四分,还不如春兰的一半。她当初嫁给援朝,心里藏着“小九九”,想着大队支书管工分,嫁过去后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那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人民公社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庭联产承包制,让她的好日子走到了头。因为朱正苗以前当过支书,拉不下脸下田里干活,援朝又整天在外面瞎晃,家里农活只有落在她和婆婆上。她从小就娇贵,最怕蛇虫鼠蚁之类的动物,每次在田里看到蚂蟥,都会吓得花枝乱颤。村里的妇女们取笑她像个城里的大小姐,可惜没有大小姐的命,偏偏得了大小姐的病!嫁给援朝没多久,她的皮肤就黑了一圈,想到二姐在城里享福,心里越来越不平衡,开始嫌弃丈夫没用,觉得日子过得窝囊!
援朝虽然在外面横行霸道,但对秋兰却是百依百顺。秋兰整天和她二姐比,抱怨日子过得不舒坦,让他感到了作为男人的压力。可是易小川是国企工人,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民兵连长,挣的钱连他零头都赶不上。为了找钱,援朝头脑一时发热,跑到县城里盗窃。结果攀爬窗户时不慎从二楼掉了下去,不仅腿折了,人也被抓进了派出所。朱正苗得知这个消息后,赶紧去了趟城里,找到退休的妹夫说人情,这才把人放了回来。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家的朱援朝变成了“病猫”,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休养。
援朝盗窃的事情令朱正苗很生气,他本来肚里就窝着火,不为别的,就是看不惯儿媳妇朱秋兰。仔细一想,自打朱秋兰嫁过来,家里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先是他的支书没了,再到援朝断腿,这是她来之后才发生的。更为关键的是,朱秋兰是朱全贵的亲侄女,分明就是他安插进来的“奸细”,说不定当时朱一毛送他猪蹄的事就是秋兰泄的密!朱正苗越想越气,把所有的账都算在了朱秋兰身上,对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看着床榻上唉声叹气的丈夫以及嘴里骂骂咧咧不停的公公,朱秋兰对这个家越来越失望。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一方面要在这个家庭里忍气吞声,另一方面还要垫着脚和夏兰比,这让她内心压抑到了极点。上次朱全福过生日,几个女儿回去为他祝寿。宴席上,易小川说起厂子正在分配集资建房名额,地点在开源县城,还是电梯房,等房子修好后,接老两口去城里住几天。这话说得朱全福高兴极了,在宴席上大肆夸奖二女婿孝顺。听了父亲的话,朱秋兰的脸立马黑了下来,再看旁边的丈夫,正专心致志的啃着猪蹄,完全没听出朱全福的弦外之音。因为这事,她还和援朝大吵了一家。现在,朱秋兰对未来已经绝望,原本就输给二姐一大截,现在更是彻底被她甩在了身后。她真不甘心,可又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朱家湾就是个穷旮旯,窝在这地方只能一辈子受穷,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俗话说,穷则变,变则通。八十年代末,朱家湾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到沿海打工。周晓雪家隔壁邻居姓马,也是朱家湾的外来户。虽然邻居了十几年,但周晓雪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大家都管他叫马老叔。马老叔的老伴前几年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叫马德华的儿子。他一直在广东打工,好些年都没消息。大家都说他在外面当了“棒老二”,这让马老叔在村里抬不起头。
算起来,马德华已经有六年没有回朱家湾了。而这次他回来,整个朱家湾都为之轰动。此时的马德华早已不是当年的马德华。他开着一辆桑塔纳,西装革领,戴着□□镜,腋下夹着个皮包,和城里的大老板没啥区别。周万成正在村口打牌,看见一辆小车停了下来,马德华从里面走了出来,叫了声“周叔,好久不见”。
周万成万万没想到这个大老板模样的人,居然是当年那个在门前玩稀泥的狗崽子!马德华递给周万成一包中华烟,感谢周万成这些年对马老叔的关照。周万成虽然没怎么关照过他爸,但接烟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一边拍着德华肩膀、一边笑着说你小子挣了大钱,有出息了!
马德华回到家,马老叔正在圈里喂猪。看到儿子回来,他激动得失去理智,边哭边骂道:“狗日的,你个龟儿子终于晓得回来了!”
马德华这次荣归故里,回来了很多新奇玩意,录音机、吹风机、汉显BB机、影碟机、大彩电,现代科技玩意儿应有尽有,让村里人大开眼界。马德华在广东挣了大钱,为北湾人争了一口气,但南湾的人眼红,对马德华意见很大。尤其是朱正苗,觉得这小子极不懂规矩,原因是前几天他提着礼品拜访了全贵,而没来拜访自己。这些年马德华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吃了不少苦,深知维持各方关系的重要性。朱正苗退下来后,闲不下来,天天村里转。这里瞧瞧、那里瞅瞅,实质上是为了盯住全贵,看他上任后能搞出什么名堂。马德华拜访全贵时,恰好被朱正苗撞见,心里那叫一个鬼冒火,心想要是自己还在任,这狗崽子哪敢这样狗眼看人低!话虽这样说,但好汉不提当年勇,朱正苗也只能过过嘴瘾。
都说人红是非多。马德华的一言一行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朱正苗对马德华的不满很快就传到了马老叔耳里。马老叔狠狠地把马德华训了一顿,说他不懂为人处世,哪有只拜访现任书记、不问候老书记的道理!朱正苗是老资格,代表了南湾的朱姓人,不能轻易得罪。马德华想了想,也觉不妥,于是买了份一模一样的礼品,赶去拜访朱正苗。
可巧的是,恰好那天朱正苗老两口带着援朝去县医院复查,留下朱秋兰独自在家。马德华到院里后,发现见门是关着的,但轻轻一推,又被推开了。他走进堂屋,听见灶房有水声,以为朱正苗在做饭,便进去打招呼。也是命该马德华走桃花运。他刚进灶房,就猛然看见赤身裸体的朱秋兰在洗澡。他自知闯了祸,慌忙的退了出去。朱秋兰刚才也是大意,栓门时突然想起发夹没拿,等拿了发夹后,又忘了栓门的事儿。她刚脱下衣服,准备用香皂擦拭身体,马德华就闯了进来,吓得她赶紧蹲下身子,用手遮挡住关键部位。但两只纤纤玉手哪能遮挡住这副美丽的胴体,一切风景早已被马德华尽收眼底。马德华魂不守舍的跑到屋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刚才那一幕,觉得像做梦一般。“啪”的一声,马德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连忙止住非分之想。朱秋兰穿上衣服,脸颊绯红的走了出来,尴尬得不知道说啥。马德华向她连连致歉,并表明是来给朱正苗送礼的,然后放下礼盒,一溜烟儿地跑了。
当天晚上,马德华彻底失了眠,朱秋兰从小是他的梦中情人,只因小时候家里穷,又是外来户,高攀不起,所以才没表露心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见识的女人也不少,但就是没有对朱秋兰的那种感觉。朱秋兰纤细白皙的腰身以及纤长嫩滑的美腿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撩得他浑身燥热。
马德华走后,朱秋兰心里同样波澜起伏。马德华和她是小学同学,曾一起在朱家湾小学读书,打小就认识。只不过,小时候的马德华很挫,两根又青又浓的鼻涕经常挂在嘴边,看着就恶心,朱秋兰从不正眼瞧他。没想到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这家伙在广东走了运,不仅开了厂,还买了小轿车,真令人羡慕!她恨自己当年没眼力见,不然她现在早在大城市享福了,哪里用得着在农村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