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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风云(2/2)

“您趁早别打这算盘!”女白领兜头泼下一桶满是冰块的冷水,“企划发展部跟天津那儿违规参与民间融资借贷,前前后后捣腾出去四、五千万,逾期都让人告法院去了;原料部跟柬埔寨那儿木薯生意弄没了三百万美元的国家外汇,国内又跟河北闹了个两千万的官司——纪委盯上了正查得紧,大集团资金池天天风控卡着——咱们少掺和他们的烂账。还有辽东钱总那儿,去年效益好,结果头脑发热,被人忽悠着连本带利从塑化行业跨界转型房地产,买的第一块儿地就让人坑了,本想着盖别墅区,结果地基根本打不下去,一停工,资金链就断了,今年整个部门团灭。”国际经济战争硝烟弥乱,国内不肖之辈浑水摸鱼。

师兄彻底怂了下去:“得,我赶紧卖货去了。陈儿,你不忙的时候帮我抽空儿把山东王总上个月订货的进口成本加千分之八代理费算一下,苍蝇肉也是肉,让他们赶紧打款。还有昨儿法国、日本、韩国新订货的那几个合同,你催那三家公司的客服让他们快点儿把电子版发过来,收到之后第一时间上传网络办公平台,让领导审批、给外商回签,顺便给陕西周总传真一份儿,连咱们委托代理合同一起,让他先把信用证保证金打过来。我一会儿就催江苏吕总把前天货款结了,下午再找人订点儿新货、打点儿定金。其他客户,我都让他们必须现金结算,先打款、后提货。”

陈悠知道师兄最忙,但忙归忙,该催的她也决不能放过,跟着师姐加油添醋:“师兄,您昨天实际卖货的销售合同跟出库单还没整理出来让我备份、销库存、登记开票信息;不含预售的总库存表,您也还没做,仓库那边催了,他们要例行盘点;这个月新增的二十五个客户,他们的基本信息、联络方式您也还没发给我核实信用资质、风险评估;还有综合办公室通知,大集团表彰青年优秀工作者的报送材料,您得自己写,明天上午交——您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先写份提纲,我帮您完善。”

被两位师妹一催再催的师兄,听了只想撂挑子:“什么师兄、总经理,我就是一孙子!——结婚之前跟我媳妇吹牛说分分钟几百万,结婚之后我媳妇说了,原以为你分分钟赚几百万,没想到是分分钟欠银行几百万。”

陈悠见过太多老板,每天早上起床一睁眼,就欠员工几百万工资、欠银行几千万,日复一日,刹不了车——这就是大部分“有钱人”的常态。外人看重风风火火的钱来钱往,而陈悠出于法律专业的直觉,对号称国际商法“活化石”的英文合同范本更感兴趣。

陈悠一直记得带自己入行国际贸易的师父,她看出陈悠入行的目的不在于赚到多少钱,而在于学习如何赚到钱、并且要“可持续”,索性一语道破:“传说中‘富过六代’的家族企业,最厉害的不是投资战略、选择项目的眼光,而是‘控制’——财务部门的控制,这是他们最核心的。”

每一次,陈悠晚上结束加班之后,都喜欢在电梯间里一边等电梯,一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窗外。无论是建筑高度,还是人员机构组成,都堪称傲视群雄的摩天大楼,是一座城市的地标。楼下,堤岸上的霓虹灯与水中倒影辉映,立交桥上过往车辆尾灯排成长龙,远处有若隐若现的山脊。陈悠知道,凭借人脉起点和自身实力,站在这个位置的自己,是本就人数零星的行业龙头团队里最年轻的一员,本应有“天之骄女”的意气风发,却每每在以“天人视角”遥遥注视着“人间”的时候,感到心底渗出的难以忽视的“清冷”。这种心理上的冷,足以渗透周遭、冻结空气,自然逃不过师父的法眼,她第一次察觉,就问了陈悠:“看什么呢?”

“都说这儿上风上水,我却觉得‘高处不胜寒’,不真实。看着那些车灯、路灯、波光粼粼的倒影,真美,让我有一种,”陈悠直言不讳,不知悲从何来,她觉得自己可笑,“想直接跳下去的冲动——我知道,身处其中,未必美。”从来都是距离产生美,真的近在眼前了,就知一切皆为镜花水月,痴恋嗔贪无益。陈悠怀疑这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过度紧张,营养素缺乏的症状。

然而,陈悠的直觉和预感,就是精准得不可思议——风光无限的顶峰,往往危机暗伏。她的师父也相信,冥冥中,自有一种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在知会着陈悠,稚嫩的面孔下仿佛藏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苍老灵魂,物换星移,久别重逢。她总嫌陈悠太过单纯善良,即使看过诸多刑事案例,也从未认真贯彻过鲁迅先生的“不惮”之论,其实陈悠完全可以有更狠辣的一面让自己少受伤……但那就不是今天的陈悠了。她无从劝勉,只又给出一条经验:“不是什么事情、什么人,都能教的。”

有些是教不会,有些是不可教。很多年以后,陈悠才明白——足够优秀,不够强大,是会招来灾祸的。

危机迫近的时候,陈悠习惯尽可能多地处理掉家中与自己生活痕迹有关的东西,比如画过的画、写过的字、喜欢的玩具、不常穿的衣物,以及带有自己影像的照片……怕“睹物思人”这个词在自己离开之后,仍然刺痛生者心扉。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宣传提倡海葬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对父母说起“我活着的时候吃了不少海鲜,以后也海葬,还给它们”。出任务前的遗书,对她来说,不需要——事关重大,留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招致祸患——多余。她每次都仅凭口述留下六个字,遭遇不测才由同事转达给家人,“火化,海葬。谢谢!”——如果还有尸体的话。再多一个字,就不是她了。她相信,家人会懂。

陈悠祖父家原本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解放前,整个城市的粮店、首饰铺都是这一个姓氏、一个家族打理的,老辈们觉悟高,一早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了中|共地下党;外公则是在山里打游击的“红小鬼”。陈悠相信,自己骨子里的“不安分”,是家传的。他们这种家庭,娶错媳妇、嫁错郎,上错贼船、入错行,最后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是没有过。言谈行事不仅关系个人荣辱、家族名誉,更有可能影响一代人的信仰。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穷则独善其身”——循规蹈矩、默默无闻,“达则兼济天下”——道德楷模、功标青史。如果还有第三条,恐怕就得犯罪。

人,最怕贪。一个“贪”字,从古到今,酿出多少祸事,无从计算。祖父用自己的见闻让陈悠引以为戒:清朝最后那好些年,内务府,管宫里挑费,就每年换窗户纸这一项,你知道花多少银子吗?油水大了去了……太后、皇帝、皇后、各级官员,明知道全是花账,眼瞪眼由着底下乱报,想管也管不了。

历代王朝的覆灭、权力的坍塌,都免不了这般,盘根错节的贪腐,强弩之末,回天乏术,查禁不住,就只剩坐等亡国灭种。陈悠最烦户口本上印个“满族”就到处招摇撞骗、哄抬身价说自己是“天生贵族”的那一小撮儿人——亡国之裔,丧家之犬,何贵之有?再者说了,爱新觉罗最金贵的那一脉,早就在新中国开国领导人的关怀之下,匿了民族,改了姓氏,凭官方身份证件,没的吹嘘。

郑薇薇也是皇城根儿土生土长的满族人,要真按族谱论,她算得上如假包换的镶白旗格格。可人家就从来不以贵族自居,更不自视高人一等。陈悠觉得这姐们儿比李亦然都靠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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