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做梦。
我梦见我昏昏沉沉地爬向一座圆形广场,无数的碎石和沙砾磨破我的身体,沾染我的鲜血。不知道这样爬了多久,我来到那座已经沦为废墟的广场。一个个高大破旧的雕像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等我爬的越来越近,我才发现这些雕像全部都是我的样子,愤怒的我,微笑的我,痛哭的我,麻木的我,所有的雕像都拥有我的面孔,他们或是躺倒在地上,或是沉默地伫立,我恍惚间还看到他们的表情有了变化。这个时候广场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我趴在地上,面无表情,那声音也是我的。听着远处传来的我的声音,看着周围与我面目相同的雕像,我却丝毫不觉得荒谬。我从未那样低沉地说话,但是那就是我的声音,它沙哑地念道:
“神瞎了一只眼,聋了一只耳,秩序乱成一团。你们要对这残废的世界保持耐性。神是可怕的。基督训示:神是爱。但你们要知道,这爱也是可怕。神性是爱,神性是罪,神性,是疯狂。”
我面无表情、鲜血淋漓继续往前爬,周围的雕像离我越来越近,它们在逐渐靠近我,所有的雕像都换成了同一种表情:它们都诡异地笑着。离我越来越近。
就在它们要碰触到我的刹那,我已经爬到了广场的阴影里,那里被黑暗笼罩,所有的雕像突然失去生命力,恢复静止。而这片阴影里,竟然有一条窄窄的河流,那不是水,是暗红色的血液,平静地流动,就像是神的血脉。红色河流的中央斜斜地插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看上去就像一个错号。就在我的手要碰到那红色的河水时,河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那只眼睁开,看向我。我看到棕色的瞳孔,目光冰冷,在眼睛睁开的刹那,所有的雕像,这条河流,我,以及这整个梦,缓慢甚至有些温柔地化为虚无。
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大亮,我听到艾米莉在走廊上和同事打招呼的欢快声音,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回到精神病院。有了佩萨罗监狱的对比,我发誓我再也找不到任何比这家精神病院更可爱的地方。我不愿意回想昨天我是怎么僵硬地测量完数据然后又浑浑噩噩地回到这里。我只知道今后除了周日我每天都要按时去监狱报道,做一个称职的看护,每天九个小时都和一名冷冰冰的杀人狂待在一起。
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有些清醒,我叹了口气,穿好制服走出我安全的小屋。接下来要迎接我的就是那座城堡一样的监狱和“西西里的噩梦”,不,从今天起他改名叫“索亚的噩梦”!
再次进入佩萨罗监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同。虽然表面上一如昨日,但是所有的人,包括狱警,都有些隐隐的兴奋。
因为亚瑟进入了精神诊断与治疗的阶段,他终于得以从那间逼仄的禁闭室中挪出来,虽然仍远离其他犯人,被单独看守,但是好在环境好了许多,看守的狱警减少为两名,也脱离了之前全身被绑缚在床上的状态,如今仅戴着一双手铐,还有一只脚被锁在床脚限制活动范围。
我设想过再次见到亚瑟他会冰冷地盯着我,或是凶狠地恐吓我,可是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墙面,一动不动。
我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也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对着他宽阔锋利的背部线条发呆。
就在我神游天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到:
“你是谁?”
我是谁?
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前仿佛涌现一条红色的河流,和巨大的十字架,空气好像瞬间被夺走,我感觉到严重的缺氧,就在我控制不住要张大嘴呼吸时,一阵敲门声拯救了我。
我逃跑一样飞快地打开门走出去,看到笑容明丽的艾米莉,我才长出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表情。
“艾米莉?你不是应该待在精神病院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艾米莉夸张地叹了口气。
“切萨雷老师拜托我来的,要我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给一位小姐作医护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