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终点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呐喊，也都看到了那个带着沉重的背包, 向地面倒去的身影。

刚转过身来的冷静骂了一声“笨蛋”, 向着那个身影冲去, 王跃与李乐乐、赵明亮几人也在外围向着那身影跑去。

可是那身影在倒地的时候，用自己的左手撑了一下地，生生地让自己没有全身着地，只是左腿碰到了地面。然后他右手撑着地面，倔强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子还保持着向前倾的姿态, 脚步已经迈了起来。

一步, 两步，步子有些沉重, 他的左腿刚才碰到了地面, 跑起来有些使不上力。可是他的姿势, 谁也不能说不是在跑。

指挥台上，参谋长已经站了起来，看到李万亭重新跑起来的身影，才又坐回。支队长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李万亭觉出自己左腿的不自在，可是终点就在前头, 他已经跑了四千九百多米, 一定不能输到这最后的几十米上。

又有人超越了他, 李万亭不甘地再次大吼出声, 速度加快了。近了, 近了, 终于，他听到了有人报时：“第十一名，十九分五十八秒。”

不如训练的最好成绩，这是李万亭的第一个想法。

不知道自己左手的擦伤，会不会影响下面的比武，这是李万亭的第二个想法。

“赶快过来，”王跃已经来到了李万亭的面前，顾不得让他放松，拉着人就往后勤保障组走：“快点处理一下。”

好吧，让自己处理，那就是自己还能参加后面的比武，这是李万亭的第三个想法。

他觉得自己肩膀上一轻，连忙说了一句：“班长，可不敢把背包卸下来。”一会射击的时候，还是要全副武装。

王跃一向温和的脸难得地布满了严霜：“不卸，你背着吧。”

李万亭看到班长生气，心里才有些后怕：“对不起班长，我不知道怎么腿就软了。”

“你的自我保护呢？樊副中队没提醒你吗？”在场下看得清楚的王跃，没有因为李万亭这一声对不起心软，忍不住批评起他来：“这刚是第一个项目，要是你现在就得退出比武，中队就会少一个人参赛，你知道不知道？这是逞英雄的时候？”

李万亭难过的低下了头。

卫生队的医生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他们过来，向李万亭身后道：“把他背包卸下来。”

身后传来了赵明亮的声音：“是。”

难怪刚才李万亭觉得背包轻了不少，原来是赵明亮一直在身后替他托着背包。

他的手擦得有点严重，不过医生揉捏了几下他的手腕，确认没有扭伤，就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李万亭还小声请求着：“医生，少包点儿，一会儿我就进行射击比武了，包得太厚了怕影响成绩。”

王跃一个没忍住，直接给拍了他后背一下子：“听医生的。”

医生好脾气地笑了笑，这样的战士他见得多了，该怎么处理伤口，怎么处理伤口，谁也别想对他的专业指手划脚。

“医生，要不要看看他的左腿？”王跃看着李万亭还没来得及弹掉土的左腿，有些不放心的问。

可是这个时候，大比武人员集合的哨音已经吹响了。李万亭一把抓起自己的背包，甩到身后就拿起自己身边的九五式：“班长，没事的，我觉得现在已经好多了。”也不管王跃在后头怎么喊他，自己跑向了集合的队伍。

他努力把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平稳，不让人看出他的左腿还咝咝啦啦地疼。可是跑到冷静身边站好之后，已经听到了冷静小声地威胁他：“要是四百米障碍的时候再敢逞强，就等着天天去帮厨吧。”

李万亭甚至听到了队伍最前方，樊副中队长赞同地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向冷静说了一声：“对不起。”冷静直接把自己的后脑勺给了李万亭。

左手被包扎，到底影响了李万亭枪/械拆卸与复原的成绩，他手/枪拆卸的成绩重新掉到了一分钟之外，是一分零二秒。这个成绩在整个大比武的队伍之中，都是垫底的。

李万亭的脸有点儿热，背上的背包也显示出了它的重量，似乎想把这个年轻战士的腰就此压弯。

“再和你说一次，这只是一项里头的一个环节！”冷静看着李万亭的眼睛：“拿出你的精气神来，别怂！”

李万亭的腰在冷静的目光注视下，一点儿一点儿挺起来。这只是一项中的一个环节，还有射击，他打靶成绩一向很好。李万亭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那就让自己的强项更强吧。

射击开始之后，静心瞄准，无意击发，李万亭一枪接着一枪，不慌不忙地射击。别人射出的枪声，没有影响他的击发频率，哪怕身边的冷静已经击发完，他还在静静地瞄准，然后击发。

效果十分明显，手/枪三姿之后，李万亭的成绩居然是一百四十八环，排在他前头的是冯命虎，一百四十九环，而冷静则是一百五十环！

佩服地看了冷静一眼，李万亭默默地坐在那里，想着一会儿怎么提高一下自己九五式拆卸成绩。他现在是左手受伤，两手协调配合受限。不过左手已经处理过了，要是把纱布拆掉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刚把右手放到左手上，冷静就和长了脑后眼一样，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拆一个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向樊副中队长请示，你左腿伤得严重，不适合参加后面的比武？”

“可是中队的成绩？”李万亭心有不甘地辩解了一声。

冷静转头看了他一眼：“中队的成绩重要，可是你的身体也重要。一次比武的成绩不算什么，你明不明白？刚才射击的时候还以为你想明白了，怎么又犯起轴来了。你才是个列兵，能参加大比武已经挺不错了。以后还有得是机会，明白了？”

李万亭再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一会儿四百米障碍，尤其是在过水平梯的时候，一定抓稳，不要只想着速度，知道不知道？”

“是。”李万亭小声地应了一声，还讨好地向着冷静笑了一下。冷静看了他一眼，好确认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李万亭不敢敷衍，他很清楚，冷静所以这样担心他，就是怕那个王班长的心结的历史，在他身上重演。

可是站在四百米障碍的起跑线前，李万亭的心又不安份地跳动了起来：这是大比武，一年只有一次的大比武，是他军旅生涯第一个重要的比赛，也是他证明自己十分适合部队的最好舞台。如果在这样的比武里留下遗憾，他怕自己日后会后悔。

“这个小子！”王跃气愤地看着跨越矮板时，左手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下的李万亭：“冷静是怎么看着他的，他什么时候自己拆的绷带？”

这时的李万亭早已经跨过了壕沟，已经跃上了高低台，正手足并用地过水平梯。

张崇田也在不眨眼地看着李万亭过水平梯的动作，他还记得那天中队选拔时，李万亭差点掉下水平梯的一幕。等着李万亭终于通过了水平梯，张崇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葛路道：“这小子得压一压。太执拗了。”

葛路要笑不笑地点头：“回头老樊要是同意，我没有意见。”

此时李万亭还不知道，自己拆绷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他只感觉到左腿传来的疼痛。刚才医生没有来得及给他处理左腿，他自己也没有看。可是现在低姿匍匐前进，左腿明显使不上力。

可是大比武比得是每个中队整体参赛人员的综合成绩，自己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他奋力地向前爬，左手掌着地时也是火辣辣地疼，带着这份疼痛，他前行着。

好不容易过完矮网，李万亭长出了一口气，向着终点冲去。这一次他很注意脚下，尽力右腿发力多些，看起来一拐一拐地有些滑稽。

可是看着的人没有一个人嘲笑他，大家都记得刚才他是怎样在受伤的情况下，顽强地跑完了五公里，射击又取得了怎样的成绩。

这样的人不该被嘲笑，不管他的成绩如何，都应该被尊重，甚至，敬佩。哪怕他只是一个列兵，还是值得敬佩。

被人敬佩、甚至大比武成绩排在了上中游，在总结大会上被支队长直接表扬为的拼劲、有毅力的李万亭，蔫头耷脑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的背包，是被赵明亮拿回来的，床也是赵明亮替他铺好的，原来一直很关心他的王班长，全程黑着脸，虽然没有制止赵明亮的动作，却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班长，副班长，我错了。”李万亭态度端正地向两位班领导道歉。

冷静不出声，王跃黑着脸。

“我保证下一次尽量保护好自己，不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李万亭深刻反省自己。

冷静直接拿了换洗衣服，自己去洗澡。王跃看了李万亭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班长，”李万亭刚喊完，就听到了李乐乐发出了：“起立”的命令声。转头一看，中队长张崇田已经站在了自己班的宿舍门口。

张崇田的脸色很和蔼，看着李万亭直接关心地问：“小李又去了卫生队没有？”

李万亭被这样和蔼的注视给温暖了：“报告中队长，还没去呢。”

“还是要去一趟，不光要把手重新包扎一下，就是左腿也得好好看看。可不能因为大比武，影响了以后的训练，你说是不是。”

“是，”李万亭越发觉得中队长可亲：“我洗漱一下就去卫生队。”

“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小李这一次大比武表现得很好，咱们中队能取得第一名的成绩，你和马德龙的功劳不小。”张崇田表扬起李万亭与马德龙来：“虽然你们是义务兵，训练的时间不如士官们长。可是从你们在比武场上的表现来看，训练效果却强于其他中队的同年兵。”

“尤其是小李，做为一个今年才入伍的战士，在全支队的大比武中名次能排到上中游，可见自己平常要求还是很严格、训练也很刻苦。”

李万亭让中队长夸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该谦虚一下，还是表一下决心。

很了解张崇田的王跃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中队长这个时候来到自己班里，肯定不是单纯地来表扬李万亭这么简单。要是想表扬的话，应该是在中队的总结会上表扬才对。

接着就听张崇田用商量的口吻对李万亭说道：“小李，你看咱们支队的大比武也已经结束了，中队要恢复日常的训练。而你的身上也带了伤，刚才你也同意要好好地去卫生队检查一下。接下来的几天，你就不用参加中队的日常训练了。”

不用参加日常训练？那自己该做些什么？难道一天到晚在班里整理内务吗？李万亭慌乱地回头看了王班长一眼，发现王班长一点儿也没有替自己向中队长讨情的意思。

“那中队长，要是我一会儿去卫生队检查完，人家说我的伤不影响训练呢？”李万亭带着一丝希望，看向刚才还觉得温暖的中队长，声音里带了丝祈求。

可是张崇田不为所动：“怎么会不影响训练？你最后跑四百米障碍的情况，我们大家都是看到了的。你还年轻，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做领导的，可不能由着你自己胡来。”

“这样吧。要是在养伤期间，你自己觉得在屋里呆得无聊，那就去炊事班帮帮忙。”张崇田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说出来的话却让李万亭一下子有些愤怒了。

他是为了中队的荣誉，才在比武场上拼命的。就是摔了那一跤后，他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自己的比武，成绩也并没有拖了全中队的后腿。

可是现在刚比完武，中队长就让自己去炊事班帮厨，这就是卸磨杀驴，是用人朝前不用人靠后，是狡兔死走狗烹！

“中队长，是因为我在比武期间表现得不好，所以把我分配到炊事班了吗？”李万亭直接问了出来。

王跃叫了一声：“李万亭。”然后才转向张崇田：“中队长，他帮厨只是暂时的吧？”

张崇田没有回答李万亭的话，却向王跃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这是考虑到他在养伤期间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无聊，让他去炊事班帮点儿忙。要是他觉得自己手上的伤不方便沾水，呆在宿舍里也可以。”

委屈，出奇的委屈。李万亭的眼角都要湿了，可让他自己生生地忍了回去。他死死地将目光定格到自己面前的地面上，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出来。

那太丢人了。部队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泪。他是一名合格的战士，所以他不能当着人哭鼻子。

王跃听到张崇田的回答，似乎松了一口气：“嗯，小李这段时间训练确实很辛苦，那就让他休息一下。”

“好，那一会儿你安排个人带着小李去卫生队好好看看。”张崇田嘱咐了一句，向着宿舍门口走去。冷静恰巧洗完了澡，顶着一头湿潞潞的头发推门进来。

“中队长来慰问伤员了？”冷静见到张崇田，很是高兴地打着招呼——这次大比武，他又是全支队第一名，相信中队长不会再计较他那天借题发挥的事了，也就放松地与人开起玩笑来。

可是张崇田一见他，把刚才那温和的笑全都收起来了：“一会儿到中队部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