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 你手沾水了没有, 用不用重新上点药?”王跃猛地问了一句。
对于班长的关心李万亭就觉得没有什么, 因为自从他来到这个班之后, 班长就一直这样关心着他。要是突然不关心了,李万亭倒是要想一想,班长是不是因为中队长让自己帮厨去, 对自己有意见了。
是的,从头到尾,李万亭都没有想起中队长让他帮厨前还有一句,要是在班里自己呆得无聊了,就去炊事班帮一下厨。
在他听来前头的都是修饰,帮厨才是重点,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里, 必须去的地方。
起床号吹响,拉开了军营新一天的序幕。
李万亭听到号声之后,还如每天一样, 一骨碌爬起床,急急忙忙地穿衣服,穿鞋, 拿起自己的作训帽与外腰带。等他系外腰带的时候,才想起中队长让他这些天都要去炊事班帮厨的事儿,有些失落地坐到了自己床上。
一直注意着他的冷静, 见他重新坐回了床上, 对他说了一句:“你还不快去洗漱, 人家炊事班的同志每天五点多就上班了。”
是呀,说起来炊事班不用早操,可是他们起得比出早操的战士们更早,要保证战士们出完早操之后,就能吃到热饭热菜。而李万亭自己,将会在不确定的时间之内,成为他们的一员。
“副班长,我……”李万亭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想参加早操的心情,和不想去炊事班的想法——昨天从中队部回来以后,副班长的脸色虽然看上去不太糟糕,可谁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装出来的?
冷静看了有些嗫嚅的李万亭一眼:“人家炊事班的同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不休息,工作量多大?你去给帮个忙,减轻一下他们的工作量,还不耽误你养伤,多好?还是你觉得今天伤口还疼,不能去帮厨?那你歇着,等过两天养好了再去也行。”说着已经戴上作训帽,跑出宿舍解决问题去了。
班里其它人就和没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一样,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纷纷离开了宿舍。
刚才还因刚起床显得忙乱的宿舍,一下子恢复了安静,只有楼道里传来有些动作慢的同志,啪哒哒跑步下楼的声音。李万亭再也听不到楼道里有跑步的声音之后,听到了楼下传来了中队值班员整齐队伍的声音。
他轻轻地向着窗户走去,好象怕有人发现自己的动作一样,悄悄躲到了窗户的一侧,就那样安静地站到玻璃窗前,向下望着自己无比熟悉的队伍。
昨天他还是队伍里的一员,甚至还是可以自豪的一个。今天,他就被排除在外。一股失落,不期然地涌向了他的心头。
这时楼下的队伍已经报数完毕,中队长站到了队列的前面。只有两层楼的高度,其实可以听到中队长说什么,可是李万亭却一步一步退到自己的床前,坐了下来。
楼下中队长的话很简短,接着就传来了值班员重新指挥队伍的声音。这一次李万亭没有再去窗前——就算再多看几眼,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可以一起参加训练,那还看什么呢?
随着口令声,中队的队伍已经跑动起来了吧?现在他们已经跑向训练场了吧?已经跑到训练场了吧?李万亭按着中队平时的行进速度,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中队的行进路线。
楼道里更加安静,只能听到远处传来训练队伍的口号声。这声音离他那么远,远得他的些听不清。
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一天到晚就坐在这里,远远地听着中队的训练自己却不能参与?李万亭问自己。
他不愿意。他想训练。可是不去炊事班帮厨,中队长会不会觉得他态度不端正,以这个理由无限期地拖着不让自己训练呢?
或许中队长还可能向支队申请,说自己小病大养,不去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然后直接把自己调到炊事班去!
想到这种可能,李万亭腾地站了起来。不行,他不能给中队长这个借口,不就是去炊事班帮厨吗,他去!
匆匆忙忙洗漱完了之后,李万亭腾腾腾地跑下了中队楼,向着食堂的方向跑去。他不知道,就在他跑下中队楼的那一刻,指导员葛路如同刚才的他一样,静静地在玻璃窗后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到李万亭跑的方向是食堂,葛路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象李万亭每一次来到食堂,这里都是热气腾腾的。后厨更不例外,几口大锅都已经开始散发热气,穿着白大褂、戴着厨师帽的战士在里面忙碌着,那专业的样子,差点让李万亭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怎么看都不象是在军营之中,更象是哪家饭店的后厨。
“哎,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呀小李?这刚几点,还不到开饭时间呢。”炊事班长抬头发现李万亭不知是进是退地站在后厨门口,不解地问。
李万亭张了张嘴,觉得实在难以开口。可是人家炊事班长还等着呢,又不得不说,心里咬了咬牙,李万亭实话实说:“许班长,我们中队长说的手受伤了,不能参加训练,让我来帮两天厨。你看我该干点儿啥?”
“你手受伤了,还来帮什么厨?你们中队长可真有意思。你手伤得不严重吧?”许班长先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见李万亭的脸色不好,连忙关心起他的手来。
李万亭此时觉得许班长简直就是自己的知己,听到他关心自己,连忙道:“也没有什么事儿,三五天就能好。我们中队长可能也是怕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无聊。”他最后还是替张崇田辩解了一句。
许班长却好象明白了什么一样,看了他那还包扎的手一眼,见只是包了手掌,也就一笑:“那行,你的手怕是不能沾水,那你剥蒜吧,这个不用沾水。”
别的炊事员把许班长与李万亭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人拿过一盆子蒜过来,递到了李万亭的手里。许班长还嘱咐他:“今天早晨用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中午用的,不着急,你慢慢剥。离眼睛远点,别辣眼睛了。”说着又去忙自己的了。
端着一盆子蒜,李万亭有些哭笑不得。他找了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安静地剥了起来。
也不知道剥了多久,听到有人喊:“谁来给我搭把手?”抬头一看,一位炊事员已经把粥盛到了盆里,不过那盆又大,里头的粥又烫,显然不是一个人能端得动的。
而别的炊事员各有事做,没有一个人应声。放下手里的工作,李万亭应了一句:“我来吧。”去配合着炊事员把粥抬到了外头的桌子上。
接下来就是各种抬,从小菜到馒头,无不要在中队到食堂之前,摆放得整齐,还得该盖的盖、该蒙的蒙,为得就是让战士们能吃得热乎点儿。
李万亭想提醒许班长,现在都已经是夏天了,不用非得盖那么严实。一想自己才第一天到炊事班,就给人家提意见好象也不大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做好的饭菜都摆好了,后厨的炊事员才都松了一口气,许班长也就倒出空来向李万亭表示感谢:“小李,这一早晨你还真帮了大忙,要不我们都忙不过来。”
这明显是客气话,李万亭才第一天过来,人家炊事班以前也从来没有开晚了饭。所以他跟着笑:“我也就是搭一把手,没做什么。”
“怎么没做什么,今天摆完饭,比每天提前了快三分钟了。这都是有你帮忙的结果。”许班长团团脸上一直挂着笑。
“可不是,要说这还是人多力量大,别看小李头一次来咱们炊事班,还真帮了不少忙。”边上一个比许班长还胖些的炊事员说道。
“那是,要不怎么说得团队做战呢。咱们炊事班也是个团队,这团队里谁也离不开谁。光凭你自己,能把那粥摆上去?”许班长有些不满地看了胖炊事员一眼,对他突然提到李万亭头一次到炊事班有些不满。
李万亭心里一动,有点儿什么想法却没抓住,只好自己摇了摇头,问:“许班长,你看还有什么活儿没有?要是没有,我去外头等着中队的人一起开饭了。”
“那可不行。”胖炊事员没有看出许班长的不满,对李万亭说道:“咱们做炊事员的,要等到战士们都吃完了才能开饭。你倒是可以听听战士对咱们今天的饭菜有什么意见。”
还有这种规定?李万亭狐疑地看了许班长一眼,许班长笑了一下:“也没有这个说法。就是做战时候留下的传统,要先保证战斗人员进餐。万一饭不够的话,咱们炊事员怎么都好对付,他们可是要上战场拼命的。一代一代传下来,也就没有炊事员和战士们一起就餐了。”
李万亭点了点头,放弃了自己去等着中队到来后,与班里同志们一起用餐的念头。见后厨地上有些水渍,他拿着拖布拖了起来。许班长还要和他客气,被李万亭给推辞了:“你们都忙了一早晨了,我又没帮上什么忙,打扫卫生也不用沾水,没事。”
许班长也就没再与他客气——李万亭说得是实话,炊事员们都是没吹起床号就起的床,只有在战士们用餐的时候才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又得打扫、准备下一餐的食材。既然李万亭想打扫,许班长也就不客气了,太客气了说不定会让小李更不自在。
静静拖着地的李万亭,发现自己从昨天开始委屈的心情,竟然有些平复了:这些炊事员们,当初入伍的时候也是怀揣着精兵习武梦的吧?可是由于工作岗位的不同,他们日复一日地成了后勤保障人员。可是从他们的脸上,李万亭没有看到不满、不平,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当兵当成了伙头军,他们的满足又是从何而来呢?李万亭有些不解。
“看到李万亭了没有?”王跃一边喝着粥,一边问冷静。
一直在找人的冷静摇了摇头:“没有。也不知道那小子是还在宿舍呢,还是已经来炊事班帮厨了。要是他没来,中队长还不得急眼?”
王跃有些担心地向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见着李万亭的身影。他不知道,与他一样心思的张崇田,也正问葛路:“那小子来了?”
葛路点了点头:“你们出操没多久,就下楼往这边来了。回头我和许班长说一声,让他开导开导。”
张崇田有点不放心:“让他开导?”
葛路很肯定地点头:“都说话糙理不糙,人家许班长这么长时间兵龄了,旁敲侧击一下,李万亭应该不会有逆反心理。现在咱们谁出面也不合适。”
张崇田点了点头,他自己出面尤其不合适。
樊文山一边敲着鸡蛋,一边道:“要我说,有个三两天让他长长教训也就行了,别把那点子锐气都磨没了。都跟个小老头似的,怎么出成绩?”
葛路闻言看了樊文山一眼:“都和你似的,光剩下让人生气了。”
“什么人带什么样的兵,这个李万亭,还不够让人生气的?”
葛路听了张崇田的话,直直地盯着他:“你真生气?那把他直接调到炊事班来得了。”
张崇田只管埋头吃他的饭,当没听到葛路说的是什么。
李万亭这时已经把后厨收拾了一遍,许班长看他忙得一头汗,叫他:“小李,休息一下,一会儿大家一起来就好了。”
“一会你们还得给餐具消毒,那个我帮不上忙。”李万亭擦了一把汗,这才刚六月,真不知道炊事班的同志到了七八月份怎么挺过去。
“许班长,我问个事,你是入伍就进了炊事班吗?”李万亭小心地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许班长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又笑了,他可真是一个爱笑的人:“可不是,刚下连的时候进行考核,结果我那天正巧拉肚子,所以成绩不理想,就被直接分到了炊事班。”
“不是在新兵连的时候就分好了吗?”李万亭有些不解。
“那是现在,我们那时候下连要重新进行考核,新兵连的成绩只做参考。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炊事班怎么了,要是没有后勤保障,他们训练能有力气?没听老一辈都说,司务长就是一个副指导员,这司务长就领导一个炊事班,你说炊事班重要不重要?”
这个说法李万亭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一个单位伙食搞得好,战士们吃得舒心,身上有力气,训练的确更有效果。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调回战斗班?”李万亭问出了另一个疑问。听许班长的意思,他新训时的成绩应该还不错。
许班长摇了摇头:“我原来有一个老班长,是老志愿兵套改士官过来的。他赶上了自卫反击战的尾巴。他和我说过一句话,在战场上,不管你是拿枪的还是拿锅铲的,都是这部队的一员,都是在为部队打胜仗出力。不能只想着自己做英雄,英雄那都是别人衬托出来的。”
不能只想着自己做英雄。李万亭被这句话说中了心事,默默地又拿起拖布,再次拖起光洁的地面来。
大比武的时候,自己五公里那么拼命地跑,主要目的是想着给冷静减轻压力不假,内心里是不是也想过马德龙与自己说起、王班长在总队大比武之时力挽狂澜的壮举,自己渴望着做王班长一样的人,得到象王班长一样的尊重呢?
李万亭在心里拷问着自己。他没有答案,他不记得自己这样想过,可也不能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愿望。
“得了,别拖了,一会儿再洗菜还是一下子的水。等完事了再拖就得了。”那个胖炊事员也过来让李万亭歇着,现在李万亭已经知道他姓易,叫易慎,是个很少见的姓,更是个挺有个性的名字。
顺着易慎的话,李万亭放下了拖布,把蒜盆子又端了过来。这回许班长没有制止,与他一起剥起来。易慎觉得自己干看着不好,也跟着剥了起来。
等到中队战士用完餐,李万亭他们匆匆忙忙吃了几口饭,就又忙碌起来:餐具要一一消毒,整个食堂卫生要统一打扫,还要准备中午用的食材,两个来小时之后,李万亭才算是回到了四班的宿舍。再有一个小时,他又要重新回到,与炊事班的同志们一起,开始做午饭。
这样算下来,看起来清闲的炊事班,一天的工作时间远远超过了八个小时。可是在部队里,他们几乎是一群从来不被人重视的人:评先评优要优先考虑战斗班,大会小会表扬的也是战斗班,比武竞赛更是战斗班的舞台……
可是没有炊事班的热饭热菜,战斗班能取得成绩吗?李万亭似乎有些理解,许班长为什么在这样炎热的夏日,也要在战士进食堂的时候,才把饭菜上面的盖子揭开——这些远离家乡的人,见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对部队才会更有归属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