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夏佐已经拿回记忆了吗?
他缓缓走出木屋,外面已见晨曦。如同一切对他人的灾难无知的人们,在经历过这个残烈黑夜的早餐,蝴蝶仍旧沐浴着晨曦,在花丛中起舞。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眼前飞过,他望着它,缓缓伸出一只手指。蝴蝶顺从地从他指尖落下,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却忽然诡异地如触电一般,颤抖着翅膀逃走了。
他一愣,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转到木屋后面,望向远处——看似和睦的晨曦之下,竟有一处地方起着野火。然而那野火只是在原地燃烧,没有蔓延。里面依稀可见的,是一群尖叫着挣扎扭曲的人影。
正是那群已经被亡灵戒控制的灵尸。
“画地为牢,不灭不息之火。”清晨的天空是冰凉的蓝,蓝中带紫,仿佛是为某场葬礼表示触动的哀吟。荒野慢慢,好不容易生出几处野草,却也焦黄无力。海文以剑抵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样貌陌生的少年,“确实是先皇的笔记上记载的灵术。你,就是维克吧。”
陌生的少年转头望了一眼在火中哀嚎的灵尸,轻声一笑:“是啊。假如上辈子我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力量,就不至于死在你的手里了。”
海文故作轻松的笑脸僵硬了——不知为什么,这个人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击垮自己的一切,他一切为人称道的模样:从容、谦逊、平静、持稳……无不在刺痛他。他无时无刻不想撕毁他这张可恶的面具,践踏他王的姿态。可即便是上辈子将剑正正刺入他心脏的时候,他也没能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那种扭曲的愤恨和无力的挣扎。维克只是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似乎明白了一切。瞬时落下的泪水溶入了他嘴角的血液。他再也不看他一眼,连愤恨都不给他,他望着天,眼神悲哀而遗憾。海文没有如愿以偿地看见他的脆弱,他的崩坏,他连死时都在怀念自己拥有的美好的一切。
他恨,他想要撕裂他一切体面的面具,去看他人性内核那些肮脏的可耻的东西。
可为什么,即便自己曾亲手终结了他的一切,如今自己站在他面前,他依旧如此平淡?
海文咬了咬牙:“这辈子,你还是得死在我的手里。”
少年拔剑出鞘,琥珀色的眼睛凝神望着剑刃。
这柄剑是格纳收他为徒不久后给他的。剑刃吹毛断发,寒光冷冽。当时他拿到手后便不明觉厉,如今一看,便能明白赠予者在找寻它时花费了多少苦心。
这把剑很可靠,一如他一如既往。
直至如今,居然被他守护了这么久。
风吹起他柔软的棕色短发,他眯眼望向这片洁净如洗的天空,它与他死去那天所见的如此相似——无比遥远,透着淡淡的哀伤。他曾望着它不舍自己拥有的一切,也望着它遗憾过自己渴望着的一切。
在望着它的那时候,他曾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他了。
彻底失去过一次,便能不顾一切、抛下一切去追求他想要的东西。
“海文,你活到现在,还以当年的模样站在这里,想必付出了不少代价吧。”夏佐说,“可是你何必如此?早些年你的皇子也已经继位了吧……”
“他死了。”海文冷冷地说。
夏佐一愣。
“你是想说,他明明还在位是吧?”海文对他讶异的表情似乎有稍许满意,“那不是他,是我。”
“前些年,萨尼国王病重,面部感染,从此皆以遮布掩面示人……”
“没错,从此,国王就不再是萨尼了。”
“……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不是我是那些非要造反的人!”海文忽然爆怒,“我坐这个王位,坐了没多久,就成了没有一点实权的花瓶国王,没有人真正服从我,这有什么意思!”
“因为你违背了规定。”夏佐冷眼望着他。
“不是!是我的力量还不够!有了那本囚灵书我还怕控制不了他们吗?还怕他们不听话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囚灵书的书页,可一直找不到!……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去找它的代替品,重做一本囚灵书……”
“你说什么?”
“重做一本!只要能有力量就好了!”
“你疯了!”
“我是疯了!只要能抢走!毁掉你的一切就够了!”
“那就让我来结束你吧。”夏佐举剑,“结束被你扭曲的一切。”
“是谁结束谁呢?”海文眼睛变得通红,“我现在手上有两件灵器,不仅是你,你那条走狗也得死在我的手上!”
一阵疾风吹过,刘海隐隐遮住了少年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神,却恍惚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海文觉得不对劲,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眼前便有剑光闪过。
他急忙一躲,看见剑刃擦过了自己的手臂。刚才那个位置,是心脏。
有那么一刹那,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神——那不是属于一个少年的眼神,它凛冽得没有一点温服,如同曾经那个手握千军的王,微微抬手,便能碾压敌军如踩踏蝼蚁。
他是真的毫不犹豫想置自己于死地!
“好啊,死过一回,终于不再视我为皇弟,能对我狠下杀手了呢。”海文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兴奋。
夏佐微微一笑:“而且,格纳也不是走狗。”
海文咬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啊,性命堪忧还想着为他说话。你们两个关系果然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啊……”
夏佐略微眯了眯眼,晨曦的柔光在他透明的琥珀色眼里转了一圈,又静静地沉淀下来。他的眼尾长而微微勾起,让他的眼神越发迷离。
海文盯着他的脸,幽幽地说:“你这回转世,又生了一幅好皮囊嘛……不会,是想找他再续一番孽缘吧?”
“难说不是。”夏佐淡然答道。
“……哈?”那本是一句污蔑和讽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剑柄抵住了喉咙。
“这把剑不该在你手上。”
“这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