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清明才过,又至谷雨。
睿王裴宸祭奠罢母妃,自行宫而回。
行宫名取盛阳,却有蜿蜒若水穿宫而过,是为避暑而建。陆然焉也是去过的。
听闻裴宸母妃在世时,为着调养身体,长居盛阳。裴宸便也跟着,过了几年红墙黄瓦外的时光,想来,或许较他人多几分快活。
十二年前,四皇子裴宸年满六岁。秋风卷落第一片银杏时,其母妃病逝而去,后追封为良妃。
宸星,又叫北极,在天之枢,是帝王之星。
有人说,这名赐的,显尽当日良妃娘娘荣宠。也有人说,这妙名,夺掉卿卿性命。
不会有人向皇帝求证,当时狼毫蘸墨,金粉纸上,提笔瞬间是否也就一时起兴,又或真的暗藏期望,许其继承帝命。
反正个中缘由,都随着美人辞别,散得干净。
裴岚向来是个消息灵通的,睿王那边上午刚从行宫启程,下午便急翘了骑术训练,到太医院找陆然焉饮茶吃点心。
顺便通报。
陆然焉仿佛对这热乎消息并不上心。只是继续翻看着御药名册,持了支笔,圈画一番,仔细核对起各地药材征收的账目来。
裴岚眼珠子一转,嚼着枣泥酥饼,似真半假地抱怨道,“小时候,你就是偏喜欢跟四哥玩,三……旁人想跟着,都插不进去。梦轩你……该不会是爱慕四哥吧?”
空气都默了两秒。
正当裴岚以为,这八品小吏目又习惯性地对堂堂逸王装聋作哑时,却听身旁这人低声道,“其实……济霭,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儿。”
噗……裴岚一口酥饼差点儿没包住。语调中一点羞涩,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陆然焉肯搭这茬话头,简直莫名其妙,怪事一桩。莫不是让自己这乌鸦嘴说中了,好友实有断袖之意?忙咽下口中点心,道,“知无不答!”
“济霭你……”桃花眼一勾,也照样取了块饼子,“到底是媒婆转世,还是饿鬼投胎?”
将酥饼往裴岚那讨人厌的嘴里一塞,至少换得一会儿子清净。
看裴岚吃得两腮鼓鼓,如同那只南幽新进贡的银毫仓鼠,哪里还剩一点往日潇洒模样。
陆然焉实在绷不住,笑出声来。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怕还是后者罢”。
隔了两日,陆然焉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整好服装,提了昨日嘱咐肖四预先备下的两只食盒,赶上同陆老头一齐进宫。
把守宫门的将士人多、交班亦多,一月时间虽并不短,大多还未熟识他的官职样貌。还好,跟着陆之羽,无需费什么口舌功夫,打开检查一般,便准将食盒带了进去。
一番忙碌,终于捱到太医院午休。
陆然焉随意取了其中一盒,再寻个小宫女,面上施展一笑,便被引到了东面的宣若宫。
管事太监见陆然焉着装,知是太医院的人,虽是新面孔,倒不怠慢。
这边递上那朴朴素素的桃木食盒,称是受七皇子裴岚所托,望转交给四殿下。那边行礼谢过,便恭敬收下了。
内侍转身欲走,陆然焉突然想再嘱托两句。
诸如,这桃花酒酿圆子该隔水热了才好,不然入口泛些花瓣的微涩。或可让小厨房备点进贡上来的乌梅,解甜。
转念又作罢。任那人捧着食盒,进了朱红宫门,渐渐行远。
返程。
陆然焉心想,巴巴这般忙活,千万不能被裴岚给知道了,不然定要嘴碎几日。
又遇此时节。
只愿这碗甜水,能消减几缕神伤。
回溯八年前,陆然焉满九岁。
照例,皇帝携宠妃几位避夏于盛阳宫。四皇子向来与父皇同往,其余皇子们仍留京城之中。
恰是那时候,作为皇子伴读的陆然焉,才与三皇子裴玄闹僵,而裴玄也还未与北辰将军家的小公子结成挚友。
为躲那玉面阎罗,陆然焉的脑袋瓜里,每日都想着该怎么装病逃学、远离国子监才好。
偏偏吧,脸皮薄、性子怂,任裴岚教了又教,依旧不敢施行。
皇帝御驾起程前数日,趁着太傅休憩时候,裴宸悄悄拉了陆然焉到教室一角,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到行宫待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