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御医一直不想送小孩儿回去，想等小孩他爹回来再说。

又过了一个月，突然传来消息。小孩他爹在治水的时候犯事儿了！犯什么事儿呢？没说，但是犯事儿就要被抓，还会被杀。

反正李宅就被抄了。

御医一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到最后，还真没人来问他讨姓李那小孩儿。

听说，小孩儿他爹死了，后娘也一并罚死了。好像小孩他弟也病死了。

有时候姓李这小孩儿就想啊，怎么他弟就死了呢？

他弟才学会讲点囫囵话，还说长大要做探花使、不做状元郎呢。他弟还胖胖的，还没体验过翩翩少年呢。

再后来，御医就成了小孩他爹，给他又编了一个娘。只是这个娘，只是个去世了的幌子，这个爹也不姓李。

因为他爹不姓李了，那小孩自然也不姓李。

讲到这里，有些累了吧。但是故事其实还没完呢。

当年，御医不想送小孩儿回李宅去，想等小孩姓李那个爹回来。

一是因为怕又出什么事伤害了小孩儿，二是因为……腿上的伤能好，但小孩被那疯狗咬去了的肾囊是长不回来了。肾囊就是蛋蛋。

御医想着，这事可不能和别人说啊，只能首先让小孩他爹知道才行，就一直留那小孩儿住府里。谁又料得到，小孩姓李的那个爹，根本回不来啊。」

这个故事有些长，陆然焉讲到这也觉得有点累了。见小黄门虽似懂非懂，但也没打岔，只是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不大一会儿，这衣袖被攥得跟咸菜似的。

小黄门作为罪魁祸首，倒不自知。

陆然焉歇了半晌，像是在思索该怎么继续把故事说完。

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小孩那不姓李的爹，就是那御医，并爱和小孩谈受伤的事。

已经不姓李的那京城小孩儿，慢慢长大了，慢慢懂得发生什么事，也越来越清楚自己到底少了个什么。

等那小孩儿十岁，那不姓李的爹和他好好谈了一次。

他爹说，男子割势，曰宫，也称腐。受刑之人，与一块腐木没什么不同，花是不能结了，枝是不能散了。更重要的是，人的心也容易一道腐烂了。

他爹说，没人瞧得起宦官，就算成了权宦，到底是不完整的男子。

他爹说，宦官小时也想考取功名，所以他们瞧不上文官；宦官小时候也想驾马挽弓，所以他们瞧不上武职。大家心知肚明，大家都虚伪。对宦官的讥讽啊、不屑啊，不挂在面上，也明晃晃挂在眼里。

不过，宦官自己最瞧不上自己。

那小孩聪明，也明白了他爹的意思。

这秘密像包炸□□，小孩儿害怕爆炸，但久了，也和它相处习惯了。

小孩儿也会自卑啊。但他不想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他识字、赋诗、做文章，他也识草药、学诊脉、调试药方。

别人只觉得他有股子傲劲儿，不愿同人亲近。众人皆说，因为他生来少了热乎劲儿，所以老天补送了副好皮囊。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

“后来呢、后来呢？那小孩儿怎么啦？”小黄门听陆然焉声音消了下去，话语断了半截，实在好奇，忙问道。

“后来么？我想想……”

陆然焉将话音拖得很长，引得小黄门竖起耳朵，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戏弄够了，仿佛终于想起了结局。陆然焉挑眉道，“子承父业，终成一代名医，安然老死咯。”

“啊？”小黄门嘟起嘴。对这仓促收尾很不满意。

“啊什么啊，我是在给你说道理呢，你真把我当茶楼里说书的了？”陆然焉很不满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是这故事明明没完嘛。他娶妻了么？他怎么死的呢？”

小黄门见陆然焉不吭声，便只好正色道，“吏目大人，小卓子明白了。想做成什么事儿，想成什么人，够不够格是自己定的！至于那两个揍我的太监……我、我不怕他们！”

恩，声音泛点虚，眼神还是比较坚定的。

特别再配上那张满是膏药的小花脸。

眼睛转了转，小黄门又将罪恶之手伸向陆然焉还算规整的衣角，试探地拉了拉。犹豫着，“大人我想……能不能……”

对于小黄门这乞求的姿态，陆然焉视若无睹。抬头看了看太阳，位置有些不对啊……

又要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