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疾步回到太医院,又伏案忙碌起来。
解决好皇后娘娘下个月的药膳配给事宜,终得一点空挡。
陆然焉整理了一下衣襟,从案上起身。想着出门散散步,算是伸展腿脚。
才迈了腿,只听脚边传来一声轻响,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昨日给自己捎带的另一碗酒酿圆子。
因那食盒一直躲在桌下的阴影里,被他忘了干净。
心下想着可惜,只好提了那熬煮的甜水,寻一处沟渠,准备倒掉。
先将食盒搁在地上,伸手打开了那道木隔板。仅仅开出一丝小缝,连里头装的东西都未能瞧清楚,那一大股腥气便扑面而来。
……血,是血!
胸腔中有个声音在大叫。
陆然焉心里咯噔一坠,急忙合上隔板。
“吱、啪!”
木板相碰擦过、又关上的声音,似乎放大了数倍,伴着胸腔里慌张的心跳声,在耳畔炸开。
四下无人。
不过刹那,额头已有薄汗细密浸出。
强行克制着,连指甲也深深刺入掌心,留下粉红色的印子。陆然焉将那木盒带回太医院,搁到桌上。又找了一件旧布细细包好。
这才慢慢环顾四周。
仿佛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差事,无人对他这边感兴趣。
或磨墨添笔,或翻查册集,或背对着陆然焉、立在那高大的镶银丝红木柜旁,盯着一个个小柜上的铭牌,在配一昧什么药材。
这片无恙的安稳之中,藏了一只手、隐了一只眼。
让人心知肚明,又叫人寻而不得。
陆然焉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出了宫门、坐上软轿回到家去的,又是如何应付了肖四的询问的。
他只知道,要紧紧攥住这木头盒子,不能让里面夺命的红洒出来、不能让那股子独属于血肉的臭散出来。
进了房间,落上锁。
空气这才真正流动起来。而他的脑袋里那一片混沌,终渐次明晰。
往底下垫一块素布,又点上一盏油灯,陆然焉重新将那木盒打开。
料想中的腥臭破出限制,不消片刻,便游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只见那盒底,覆了一滩泛着黑褐的液体,并未干却。带着粘稠感的表面,反射着邪恶的光。
细看,却仿佛又是呈红褐色的。
液体里面,半浮半浸着一截东西。血液像是伸出藤蔓的活物,抓这那物事,攀着那物事。
像是脱水起皱的手指。
又像是裹过石灰的一段腊肠。
陆然焉猛的跌在地上,桌面上的物件也被狠狠打翻在地。只因那血液渐干,并未飞溅太多。
至于那截东西,则翻滚入尘。
飘动的光线里,一角帛巾从盒盖里露出,亦沾上了垢物。
风吹灯烛,室内阴影晃晃。只见那张帛巾之上,有人蘸上朱砂,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字。
子。
再望,那桃花木制食盒已磕破一角。
木、子。
李。
跌坐在地那人,久久盯着那帛巾,失魂如同木偶一般。原本担得上美艳二字的脸,失了血色,浸上一抹昏黄灯光。
终于,哇的一声,干呕出来。
……
告假三日。陆然焉重回太医院。
众人见其面无异色,想是小病痊愈。前来关心贺好,陆然焉一一谢过。
四月末、五月初,京中总是杨絮漫天。
这时日,闺中少女爱好覆块绢帕子,闹着要煦日赏雪。
裴岚这般闲散之人,此时倒不爱出门了。
只因为,他辛苦经营的“清夏园”内,一树紫荆欲开。每年这时候,逸王裴岚整日耗在园里,忙着伺弄花草树木。
累了或在紫荆树下假寐,也心满意足。
然大淮朝堂之上,会有几个人相信,皇家子弟志在花草呢。
莫说他人,怕是连那才过了十岁生辰、日日欢天喜地叫着,“七哥、七哥!你那清夏园里,又开了哪株?”的九皇子,也不会笃定。
这年的五月,到底不同以往。
杨絮仍是飞,紫荆依旧开。而大小一众官员,皆屏息在等。
等一道圣旨,等看它究竟被派往何处。
大皇子裴景,由皇后所生。本为出生尊贵的嫡长子,却迟迟未被赐予东宫之名。
裴景十五岁被封宣王称号,允参政,之后再无圣意。
大淮史上,虽遭群臣反对,确有不立嫡长子为储君的先例。
本朝,二皇子病弱,五皇子愚钝。
八皇子早夭、九皇子皇子年幼,尚无需考虑。
同已经参政的三皇子裴玄、四皇子裴宸、六皇子裴昀之间,前两者素得皇上赏识,却无偏爱之意。
众人皆知七皇子裴岚好玩乐,然其性子聪敏,很会讨皇帝欢喜。
总之,立储之事,圣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