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画家而言,手的灵敏度锐减是一个噩耗。失去对手部的控制,意味着画面的细节和精确度会受到影响,这是一个物理性的、无法逆转的“眼高手低”。力不从心的恐惧会前所未有地折磨人的精神,令人痛不欲生,一分钟一秒钟都无法忍受。
我明明可以做到的,本来可以做到的。
庄梦被打了一管镇静,强行抑下肆恣蔓生的情绪,昏昏欲睡。殷先生搂紧庄女士,温声抚慰说,“我已经联系外国最好的医生,她一定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庄女士哑着嗓音呢喃,“庄梦需要画画,她必须画画,她是为此存在。”
殷先生面沉如水,宣判道,“她是的。”
汪管家不寒而栗。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实情了。”
殷月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不见踪影,电话关机,他们无法当面对质,只能从忠心护主的汪管家切入,希望得到一个准信。庄梦受伤的事实摆在眼前,殷先生和庄女士求索真相,好给予殷月最严苛的惩罚、最惨痛的教训。
汪管家左右为难的样子。手背是肉,手心是肉,最终情感战胜理智,他一掐大腿,矢口否认殷月的罪状。庄女士见他不忍的作态,提高八度,尖着嗓子说,“庄梦被这样伤害,你还想维护他吗!”
汪管家像遭受了凌迟般,唤醒残存的良知,“……是、是少爷做的。”
“庄梦小姐好意劝他回殷家,但少爷却找来了一拨人,说是给她一个教训。”他揪住自己的头发,朝两边撕扯,“是我的错,我阻止不了少爷!”
庄女士怒不可遏。她气得发抖,炸毛般一手拍床边的柜子上泄愤,婚戒磕出尖刺的噪音,余音回荡。庄女士咄咄逼人,仿佛殷月就站在她面前,她要立刻把人生吞活剥,“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殷先生提醒犹犹豫豫的汪管家,“你是殷家的管家。我是唯一的主人。”
汪管家不得不透露,“钱。”
殷先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说,“殷家人居然为了钱干出这种事?”
他的迟疑,卖关子般吊住殷先生和庄女士的胃口,“少爷认为你和夫人彻底放弃了他,所以他要两、两百万的赡养费。我以为少爷只是口不择言说气话,所以瞒了下来……”汪管家为酿成的恶果深深自责,“少爷说过,如果先生和夫人不答应,他就——”
声音戛然而止。
殷先生脸上阴云密布,“他就怎样?”
“他就毁掉所有你们珍视的东西。”
殷先生咧嘴笑了,拍手说,“这是我们的好儿子啊。”
“少爷本质不坏的,他只是被外面的人煽动了!”汪管家力挽狂澜,“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殷先生打住他,一闪而过的狰狞顷刻间消散殆尽,“既然这样,我就让他如愿以偿吧。”殷先生走到汪管家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平淡的口吻如同在寒暄天气,“你去告诉他,收下那两百万和那幢房子,永远别出现在我们眼前。”
“殷家和他一刀两断。”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殷先生本以为,他和庄女士结合的结晶可以遗传到艺术的天才,他们美好人生的蓝图中,详细地拟好了无数培育他成为大师的方案。物极必反,或许是殷庄两家几辈子积下的孽债作祟,才生出殷月这个愚昧无知的玩意。
没有利用价值的,就抛弃吧。替代品有的是。
大局已定。汪管家迫于殷先生和庄女士的厉色,虚脱一般,差点没倒下。他垂死挣扎,苦苦央求他们,“看在我在殷家十几年的份上,请你们不要公开这件事情。”
二人气在心头,脸颊抽搐不已,却被汪管家抢先开腔,“就当是为了殷庄两家的颜面。这件事公布出去,少爷的前途就毁了……”
殷先生和庄女士压根没听清后面的话。殷家和庄家两个分量十足的词戳到了二人的痛点,脖子上无形的锁链哗啦啦收紧,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好。”顿了顿,殷先生说,“你跟他说,如果这件事被曝光,他会比死还难看。”
汪管家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老态龙钟地退到门外,然后咧嘴狞笑起来,手心脊背蓄满的冷汗。
隐瞒真相,等于放弃为庄梦公道,十几年的骨肉之情,三年的师徒之情,放到个人和家族名誉之前,一如草芥。
殷家人和庄家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