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的毛球突然竖直耳尖,朝某个方向眺望。
过了一会,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它眼前。那只漂亮的手拿起速写纸,简笔描绘的猫崽子晒在阳光下,眯眼仰首,正在挠着下巴。最下方,是行草写的字。
Take Me Home.
和传闻说的相去甚远。身后倏尔清越的嗓音,三分疑惑,三分错愕。那人回过神,不动声色收好速写纸,循声返身,旋即愣住,刹那间连呼吸都忘记。
少年舒展眉头,试探说,“纪筠?”
纪筠自认记性不错,和少年相遇的细节历历如绘。
从头到尾,纪筠都恪守职责,戴着口罩,穿着白褂,唯一区别他和别的医务人员,莫过是工作证寥寥数句的差异。所以,当少年准确道出自己的姓名时,不由他不惊疑。
君弈说,“我认得你的眼睛。”
“喵呜~”
被冷落的奶猫打破僵局。二人看了看攀援纸箱边缘,奋力钻出来的小毛球,相视一眼,无言之间便有了定案。
君弈走近毛球,抻了抻临时充作帐篷的外套,雨滴玉碎般飞溅开来。他把外套扭成松松垮垮的麻花,环住毛球保温。纪筠抬肩夹着手机,言简意赅说,“我现在过来。”边说边走出巷口,打开折叠伞,回身等待君弈。
暗巷是两幢建筑之间的缝隙,楼高三重,别说是阴云密布,平日晴空万里的时日,难有光明入内。通道极狭,两个普通的成年男性肩膀挨着肩膀,勉强能够并行。若打伞走入,伞骨无可避免弯曲变形、刮得墙壁咯咯响。
纪筠把伞柄递给君弈,顺势要换过他手上的纸箱。君弈瞥了眼他干净整洁的衣衫,把湿哒哒、沾染了污秽的瓦楞纸箱搂得死紧,“我来。”
纪筠顺从地颌首,争持是没有意义的。
他告诉君弈,最近的宠物诊所过去需要步行十五分钟,趁君弈凝神倾听,伞柄一再向他倾斜过去,迄至雨露如街灯都无法侵入这片浅淡的影子。君弈拉近二人的距离,金属伞骨缓缓摆正,纪筠淋在雨中的手臂缓缓收入伞底。
少年轻轻的呼吸声和时缓时急的雨水声萦绕耳间,一路无话,各怀心思。
君弈谨慎节制自个儿的微表情,警惕心一刻未松懈。汪管家那样在正文里没有拥有姓名的角色,暗地里都是促成剧情发展的重要人物。而纪筠和纪寻一个姓氏,庄梦留院观察的期间,两人有的是机会擦出火花。
哪怕是路人,为了彰显庄梦的魅力,总会沦为庄梦的裙下之臣、护花使者。君弈可以预见庄梦一回眸,群情汹涌为之癫狂的悲壮场景。
庄梦是故事的中心,是重点人际关系的枢纽,但她叙述视点阔度有限,知道的唯有冰山一角。譬如说,男主纪寻是庄梦幸福的归宿,原著花费大量篇幅刻画二人的甜蜜情节、社会地位,相反,纪寻的家庭关系却一笔带过,着墨粗疏。
亲兄弟为情相残的修罗场难道不带感吗?
故勿论纪筠是敌是友,君弈对他印象不坏。漂亮的眉眼、颀长的身形、或立或卧,或坐或俯,匀称的比例有一种令人神驰目眩的迷惑。话不多。这点非常重要,足以弥补他大部分的缺陷。
宠物诊所座落在商业街尽头,防盗卷帘升起三分之二,玻璃外墙缀满了白茫茫的水雾,毛玻璃一样。室内深处散发着昏暗的灯光,依稀可见门上童真意味十足的卡通贴画。Q版的哈士奇和橘猫,旁边牵出两个浑圆的气泡,分别上书“欢迎”和“你好”。
建国后动物不准成精。
纪筠把伞递给君弈,猫腰推门钻了进去,然后张开双臂接过纸箱。君弈尾随而来,他在印有肉球形状的消毒地毯上跺跺脚,把折叠伞放入一旁的塑料桶中,微凉的室温包裹着他,捂鼻打了个喷嚏。
“来了。”兽医从走廊最末的房间探出头来,是个长了娃娃脸的年轻男人。瞧见来者是自己的旧同学,他才悄悄放下傍身灭火筒。不怪他提防。流年不利,本季度他已经三度遭贼光顾了。
纪筠把毛球转手交给他,“有毛毯吗?”
兽医怜爱地捧起毛球,泼冷水道,“没有!猫狗的你凑合一下?”纪筠沉默凝视他,兽医没辙,指了指柜台,“不骗你,真没有了,只有毛巾。”
纪筠绕过去,从组合柜中找到存放毛巾的篮子,取出一条给君弈擦头发。君弈脸埋进松软的毛巾中蹭了蹭,头发揉得乱翘,茸茸的,宛如某种小动物蓬松的皮毛。
幽暗的灯光中,纪筠静静看着他被揉得发红的耳尖。
“愣着做什么?过来搭把手啊,这个点我的助手都下班了。”兽医心里愤恨不已,老子一门心思泡吧,被你这厮的搅黄了,不是看在这小可爱的份上,必须和纪筠绝交24小时!
纪筠破天荒主动开腔,叮咛君弈说,“别乱跑。”
遗憾的是,纪筠的预感再度应验。
给小奶猫完成了检查和评估后,诊所门外风雨大作。
十五分钟前才嘱咐过的少年消失无踪。
伞也不见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