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声被其英一言提醒,举起的拳头砸不下去,只在那里呼呼喘气。
那记事官只顾逞口齿刻薄,看到天声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先是吓得往后一缩,跟着见他被人拉住,胆气又壮了几分,虚张声势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动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旁边有人朗声道,“是谁要在这里动手,站出来给我瞧瞧。”
众人循声看去,见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两人。一个年岁大些的正笼着双手笑嘻嘻地看热闹,发声说话和他并肩而立,脸上犹带了少年锐气。那两个记事官忙奔出来下跪行礼,口中称呼“三殿下”。
这三字一出,天声顿时愣住了,也顾不上报不报名,只是朝那人上下打量。其英见他不动,就放开手,再朝那两人看过去时,却“咦”了一声。旁边站着的那个朝他眨眨眼睛,又摆了摆手。
过来的两人正是何川与吕永敏。永敏领旨主持小春试,到了报名最末一天,拉着何川过来看热闹,却远远听见有人争吵。他虽只赶上了刘天声和那记事官最末几句对答,却也知道是那官员不许天声参试,这时见那两个官员行了礼,便板起面孔道,“你们这里吵闹,成什么样子。到底是什么事?”
那官员在永敏面前不敢逞口舌之利,规规矩矩地道,“下官按照律法,不许那少年参加小春试。他恼将上来,便要行凶动手。”
永敏心想这人推的倒干净,当下也不纠缠口舌是非,只问,“你是按着什么律法,干么不许他报名?”
那官员禀道,“这少年是前燕人氏,身为贱籍,按着大齐律例,不可参试。”
永敏听他这样说,转头看了眼刘天声。他这辈子除了苏远芳外也没见过其他燕民,这时虽见刘天声长相和齐人不同,也没放在心上,只撇了撇嘴,向那官员道,“贱籍就不能参试么?”
那官员有十成把握,道,“不能。身为贱籍者不可参加科举,自然是不能参试的。”
永敏眼珠转了转,说道,“既然律法写了,那就要按规矩办事。不能叫一些人来无理取闹,明明不够格的,却要浑水摸鱼,白赚咱们的奖赏。”
那官员道,“殿下说的是。正该如此。”他正在得意,忽听永敏又道,“这小春试的奖赏是什么,我倒忘了。你说来听听。”那人听永敏询问,忙翻出张榜文来,将里头列的赏格念了一遍。春试秋试意在选取武官文臣,优胜者均有晋封。小春试既是少年参试,封官自然是没有的,但赏格也甚是丰厚。
永敏听那人念了一遍,朝何川吐吐舌头,道,“原来钱还不少呢。可惜我参加不了,不然还能多笔银子花花。”
何川还没说话,两个官员已先凑趣笑起来,一个道,“殿下若来参加,自然是一举夺魁,独占鳌头。”一个道,“殿下真会说笑,开阳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哪会在意这些小小彩金。”两人话音刚落,笑容未消,只听永敏又道,“但榜文里只写了赢的人能赏钱赏物,也没说能封官封爵,我大齐律法里,应该是没写过不许这些人比武挣钱吧。”
“这个……”那两名官员听永敏这般问,一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永敏又道,“再不然,适才不是说有人中保就行么,要是我给他做保人,你们瞧行是不行?”
那两人听到这里,岂有不知永敏心意。其中一个机灵点的立刻道,“是,是。三殿下说的没错。是下官们疏忽,一时忘了这层,下官这就去把名字补上。”当下回到座位,执笔如飞,端端正正地把“刘天声”三个字写了下来。
永敏三两句话把这事摆平,自觉很像戏文里那些微服私访,为民解难的青天大老爷,心中很是得意,眼看这里也没其他事了,就要和何川一起离开,才走出几步,却听后面有人叫道,“殿,殿下!你……你是永敏殿下?”
永敏一转头,见刚才那个少年跟在自己后面,便停下挺起胸,道,“你还有什么……”他险些儿要说“你还有什么冤情”,总算及时收住,改口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刘天声自打学武以来,每天都想着要见永敏,这时忽然见到了,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对方,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憧憬,又带了一些艳羡。他也知道这样盯着人打量太也无礼,想找出几句话来道谢,绞尽脑汁,也只说出一句,“我,我叫刘天声,刚才的事,谢谢你……谢谢三殿下。”
永敏笑道,“刘天声。好,我记住了。你报上了名,可要好好比。我是你的保人,你要是上去就给人打得屁滚尿流,我也跟着没面子。”
刘天声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大声道,“我决不叫三殿下丢脸。”
永敏见他好强倔强,倒有些喜欢,道,“那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比武场上见。你要是能赢,除了原有的赏赐,我再额外送好东西给你。”
刘天声听他这样说,大喜过望,用力点了点头。直到永敏与何川走出了几十步了,还能听到他远远地在后头高声道,“我叫刘天声!我决不给三殿下丢脸!”
永敏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走了。
何川一直没开腔,等两人走远了,才道,“你不是讨厌他们么,怎地又帮那小子?”
永敏适才见刘天声被那官员欺负,才上去打抱不平,并没想到其他,这时听何川说了,又想了想,才道,“那些人和我们作对,我自然讨厌。可我们打仗时那少年还是个小孩,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何川道,“那时你也是个小孩,打仗和你也没关系,你还不是一样讨厌那些人。”
永敏闻言一呆,无话可答,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刚才那人说贱籍不能参加科考。你以前说的父皇不许苏远芳的族人入仕,是不是就是这个?”
何川笑道,“可不单不能入仕,也不能有自己的田地,不许做买卖。要是仔细查究起来,连读书认字也是不许的。”
永敏第一次听说这事,瞠目道,“这不许那不许,那还能做什么?”
何川道,“运气好些的,去唱戏也好,做杂耍也好,运气差点的,就去路边要饭,或者给人家为奴为娼,你说苏远芳是你二哥救出来的,就难怪他对吕永敬一心无贰了。”
何川说到这里,言下已有些悻悻之意。永敏却没听出来,只是呆了半天,想到适才两个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着几岁,若一直是这般境遇,也实在可怜。他适才出手相助只是一时兴起,这时心中倒隐隐开始盼望刘天声能在小春试中得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