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四月正是春夏之交,达官显贵们踏青游玩,骑马打猎,军营里却还得日常操练,只有几个老兵三三两两坐在空地前晒太阳。白房子前两个看守也换上了单褂,一个抱着旧棉袄抓里头闷了一冬的虱子,另一个百无聊赖地看他抓,嘴里也不闲着,吹牛道,“要说当兵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也不用说了,咱龙大将军打仗又来得,做人又来得,上到皇帝下到百姓,谁不夸一句神威盖世,国家栋梁。”
另一个专心致志地抓虱子,懒得理会。前一个也不怕没趣,继续道,”中等的呢,喏,”他大拇指朝里比了比自己,“打了十几年仗还是囫囵个,没死又没烂,当个闲差,饷银照拿,逢年过节的贴补哪次也没少。过两年干不动回老家了,上头体恤起来还能再发一笔银两。”
另一个听他自吹自擂,嗤笑道,“就你这德行还是中等,那下等是咋样的?”
前一人嘿嘿笑道,“这下等嘛,就是那当了几十年兵混不上个伍长,老了只能给娘儿们守院子,也没婆娘儿孙,到时候一伸腿一瞪眼,被人拾掇拾掇就光着腚入土了的老哥你了。”
另一人越听越不对,末了大怒,把棉袍一扔,上去揪着就要打。那人被揪住领子,连声告饶,“别别别。咱哥俩谁跟谁……啊哟别打脑袋,兄弟……你还真打!”
那人恼他嘴贱,还是要打。前一人往远处一指道,“来了来了!有人,有人过来了!!哎哟你他妈还打!”
打人的那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远远地有两人拉了板车朝这边过来,当即松开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打不死你个嘴臭的!”
挨揍的那个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后面一起迎了上去。
来人四十来岁,隔了老远就打招呼,“赵大哥,杜二哥,今儿是你们两个当班哪。”
姓杜的那个嘴贱,眼神也差,眯眼认了半天,认出来了,道,“老钱!你怎么来啦!”
那叫老钱的向后努了努嘴,“我能有啥事,送东西来了。”
姓赵的道,“今个儿就来,早了些吧。”
姓钱的干笑道,“不瞒两位老哥,我呢,在老家寻了门亲,送完了这次,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呢。所以跟梁将军说了,这次提早来,连着秋天的份一起送了,钱是不急,多早晚我回来了再结。”边说边把清单递了过去。
那两个老兵说话到了车前,看到上面堆的大件是床单被褥,中件是衣衫鞋袜,小件是木梳铜镜,头油香粉,都是集市上随处可见的劣等货色,数量却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原来白房子里那些妇人虽然服侍官兵,日常开销却不算在军费里头,除了在营中开伙外,其他衣物妆奁都是由外面买了送来,按每屋的份额分配。
赵大一边点数一边道,“那么多东西可不得用到明年去,还要多个人一起拉来。你小子怕不是把卖不出去的次货全塞过来了吧。”
姓钱忙指天罚咒,说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杜二笑道,“得了,你也不用罚咒,到时候应了不好看,你送来的真是好东西,里头那些也配不上呢。”
姓钱的嘿嘿笑道,“配的上的,配的上的”,又腆着脸道,“兄弟还有一件事要求两位哥哥。”他咽了口口水,道,“不怕两位笑话,兄弟我在京城这几年,听说这里的娘们儿都是些贵人小姐,不比得意楼的姑娘儿们差呢。这临走临走,要是老哥们容我进去开开眼,就是积了大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