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永敏提心吊胆了整宿，唯恐出猎时遇到下雨，一片诚心感动上苍，四月初六清早就出了个大太阳。宫中侍卫，两府随从，加上十来名新科进士，几队人马列开了阵仗，又有二三十条套着脖圈的猎犬信信而吠。牵狗的士兵一松手，那些犬只飞一般蹿进长草矮树，将藏匿的野兽野鸟赶得乱跑乱飞。后面一干人跟着扬鞭纵马，如箭离弦般驰了出去。

永敏本是个人来疯的性子，这时数他兴致最高，一马当先跑在前头，不消片刻已射到两只山兔，一只野鸡。开阳府跟来的队长眼看他兴高采烈，越跑越远，心中只是叫苦，想道前两年和天璇府一路，永敬殿下性子沉稳，说起话这位小爷还能听两句。眼下二殿下不在，他可不像脱了辔头的野马，再没法管了。

那队长正在犯愁，转眼看到何川提溜着缰绳晃荡，看起来快要在马背上睡着了，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人武艺精熟，又和三殿下交好，叫他去劝劝说不定有用。

何川听那人一说，笑了笑道，“你要我去说？”

那队长道，“何大人你劝劝三殿下，你一劝。他就听了。”

何川道，“好，我劝劝，也不定行不行。”说着把拇指食指含进口中，鼓气一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永敏听到便拉住马看过来。何川自己不动，伸胳膊招了招，示意永敏过来。那队长吓了一跳，心想怎么能这样差使三殿下跑来跑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永敏兴冲冲打着马跑回来，一叠声嚷着，“什么事什么事？你见到什么好东西了？”

何川懒洋洋地道，“那倒还没见着，就想先问问你打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永敏射中的猎物早有人去捡了归拢来，搁在地上老大一堆。何川一见了就笑，道，“昨天那人给你算的卦不准，我来给你算个。你今天命犯房日，也不用再费劲了。”

永敏道，“为什么？房日又是什么？”

何川哈哈笑道，“房日就是兔子！你今天是打翻了兔子窝了，射来射去都是兔子，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永敏气得鼻子都歪了，却又没法反驳，那摞起的一堆里十只倒有八只是兔子，剩下两只就是野鸡山鼠，一个大猎物也没有。他气呼呼地又摘了个箭囊跨在身上，双腿一夹，打马远远跑了出去。

那队长在后头哎哎几声，永敏驰马如风，哪里叫得回来。何川嘻嘻笑道，“我本来就说我劝了，他也未必听的。”他见那队长当真急了，又道，“他那么大个人了，又有那么多人跟着，你紧张个啥。再不然还有我呢，保证叫那小祖宗囫囵个儿地回来。”

永敏骑马跑了一段，听到有蹄声跟上来，板着脸道，“你们别过来，把猎物都吓跑了。”

其他人听了，只能勒慢马匹，但还是不敢叫永敏跑出视野之外。何川却是个不听吩咐的，反而催马赶了上去。他又是个二皮脸，永敏不跟他说话，他就自管在旁边哼哼唧唧地唱山歌。

永敏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天要不打只大野兽还不得叫他瞧扁了，于是只往草长林深的地方去。他走得远了，已听不到其他几队的人声，四周不是乱石就是几尺高的野草野树。

永敏屏住气息，瞪大眼睛四面搜寻，忽听背后扑啦啦一阵乱响。他猛然转身，却见一只山鸡慌慌张张地飞了起来，顿时大失所望，正要打马走开，蓦地眼前一亮，只见那山鸡飞出的灌木中有团黑魆魆的物事正在挪动，要不是他眼尖，还真难以发现。

永敏见那团东西不小，心想不是只野猪，也得是头狍子。他怕那东西跑了，心急火燎地弯弓搭箭，嗖一声射了出去。性急之下虽来不及取准，但目标不小，一箭也射了个正着。只听“嗷呜”一声痛嚎，那东西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永敏见那东西站起来有九尺来高，黑漆漆地像一座铁塔，吓了大一跳，但想到自己骑的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就算打不过，逃总是能逃的，倒也并不如何畏惧。

那东西刚惊走山鸡，正要对着没孵出的山鸡蛋大快朵颐，冷不防叫永敏一箭射中了屁股。那地方肉多皮厚，虽然受伤见血，却也没有大碍，这时它瞪着圆圆小眼，也是上下打量永敏。

这一人一兽正在对峙，何川悄悄从后头掩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认得这玩意儿么？这是人熊，熊瞎子。你用箭可射不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