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龙磐久经战阵，岂会受言语相激。他手下士兵个个久经战阵，盾甲队护在最前，弓箭队弯弓搭箭，若何川有丝毫妄动，就要乱箭齐发。其他人仍远远散在四周，严阵以待，不叫一人漏网。
龙磐向永敬道，“请殿下下令。”
永敬知道这里官职是龙磐最高，地位却以自己为尊，龙磐这样说话，自己也理当谦让。只是他想了想，却道，“龙将军，我有一点浅见，还望将军指教。”
龙磐道，“不敢。殿下请讲。”
永敬道，“这人干冒奇险，夜探皇宫，说不定背后另有主使，留他活口方能详加盘问。此处又有众多平民。一旦箭矢齐飞，恐会殃及无辜。”
龙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兵法战略只能用以杀人。殿下心怀百姓，方是仁义之道。”说罢右手微扬，九名士兵各持长枪，发一声喊，向何川冲去。
何川见他们要倚多为胜，轻轻嘁了一声，踢起枪尾，右手执尾，左手持中，上前和那些人斗作一团。他心知今日凶多吉少，要突围难之又难，只盼对方见自己单打独斗，心存大意，猜能找机会脱身。他打着这个主意，一开始就没全力施为，心想自己和这些人缠战也好，倒叫对方不敢放箭。岂知几十回合下来，却越打越心惊——眼看这九人枪法都不甚高，但只要其中一人露出破绽，左右两人或提枪解围，或抢上补位，立刻就把危势解了。他连冲几次都是徒劳无功，眼看这九人守望相助，配合无间，倒像是特意练了这枪阵来对付自己一般。
他却不知，龙磐当年在战场上遇见这路毒龙枪法，便苦思破解之道，也知道单打独立难以取胜，因此练就这套枪阵，或三人，或六人，或九人，以多打少，首尾相应，一人遇险，两人相救，眼下听说要追缉的是何川，便将当年的那队枪兵也带了出来。
这时场中十人激斗正酣，何川手中铁枪拦拿扎扑，疾如电闪，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以一人之力独挡九人，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这道雷电虽然烈烈夺目，却始终突不出盘踞于身周的重重乌云。又斗十几回合，他一招毒龙吐焰，枪头蓦然昂起，刺中一人肩头，那人吃痛后退。
何川眼看阵法已破，正要抢出，忽然斜刺里突出一枪，直刺他背后。他临危不乱，一个扑跌步闪开，反手以攻为守，枪尾自腋下穿出，重重戳在那人胸口。这下力道刚猛，那士兵虽然身着轻甲，还是踉跄几步，哇地吐了口鲜血。
何川虽然又伤一人，自己也被阻了一阻，龙磐阵中已有两人抢上，补上两个伤者的位置，又将他围在其中车轮大战。
那些燕民在旁目睹这场恶斗，也看得胆战心惊。其中又数沈其英最为焦急。他虽不知何川为什么要和追兵拼斗，但想一个人再神勇，这样敌众我寡，时刻一长总会落败。若何川是被追捕的逃犯，苏远芳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激斗中何川接连使诈，又刺伤两人，但总有人立刻补上缺位，他左冲右突，始终突不出重围。沈其英看得紧张，拼命睁大眼睛，忽觉脸颊上一热，什么东西溅了上来，他伸手一摸，触手湿黏，再一看，指尖沾的分明是血。他抬头见那十人兀自恶斗，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忽听身边有人道，“他的背伤裂了。”
沈其英一抬头，见苏远芳已站在自己身边，再仔细看场中，只见何川背上一块褐色的湿渍越来越大，打斗中不断有鲜血溅出。那些对战的士兵也有人看到了，大叫道，“他受伤了！他受……啊哟！”却是被何川乘他分心之际，一枪刺中了大腿。
苏远芳眼看对方一旦有人受伤，立刻有生力军增补，心想这般车轮大战，何川就算坚持不降，只消再打半个时辰，也会力竭被擒。他混在人群中环目四顾，见前后左右都是戎装的齐兵，不远处列着盾甲队，弓箭手，再后面的两人胯下骏马，衣着华贵，正是带兵前来的永敬与龙磐。
苏远芳目睹亲姊在军中为娼，又经历刘天声惨死，刘母疯癫等惨事，每一件都似在他心上重重剜了一刀。他在万分绝望苦楚之际，也曾想过要去天璇府，和永敬说个明白。只是那些想问的话，想求的事，总是稍一起念，就被自己强行克制了下去。谁知眼下他与何川联手，正以为从此两不相见之际，却又蓦然见到对方。只是两人重兵相隔，咫尺天涯，永敬和龙磐并骑而立，指点场中局势。而苏远芳遥遥望着那熟悉的面容，心中却想，追兵既来，可见窃盗之事败露，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擒捕？那些士兵要是放箭，又或一拥而上，早能将何川射死刺死，为什么要费偌大功夫和他缠战？难道是想活捉他么？他想到此处，微微摇头，不信永敬会将何川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心中思量这短短时刻，场中情势又变。何川连番激斗，旧伤绽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半件衣衫。他却犹如不觉，仍将铁枪使得游龙一般，换手挑刺又伤一人。只是他失血之下动作远不如之前迅捷精准，这一枪本应刺中对方咽喉，结果只划破那人肩上皮肉，自己右臂也中了一招，铁枪枪头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龙磐见他已做困兽之斗，开口道，“何川，你身受重伤，插翅难飞，若能弃械降伏，束手就擒，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你若当真无辜，又何惧回京澄清。”他说话声音也不甚响，但话音一起，那九名士兵立即住手，各自站在原地，枪尖指着何川，防他暴起伤人。
何川扶着枪杆，身子歪靠在上面，嘿嘿笑道，“龙将军，你一言九鼎，说什么我自然是信的。至于你身边那位殿下。他处心积虑要我无路可走，要是我有一线生机，岂不是大违他心愿。”他这时也猜到，眼下一切多半出自永敬的布局，只是对方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却也和苏远芳一样不得其解。
龙磐怒道，“还要狡言挑拨。你道当真无人奈何得了你么！”那九名士兵目不旁给，只听龙磐号令。何川冷笑一声，右手紧握枪柄，只待那些人上前，就要提枪再战。
双方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忽听远处得得得蹄声急响，有人高声呼叫，“住手！住手！！”声音都已嘶哑变调。龙磐一声号令凝在口边，永敬神色不动，跟他一起转头向来处看去，只见有人拼命鞭打着坐骑向这边疾驰。
何川自然也认出了这声音，一时却难以置信，心想，“难道是他……他，他怎么会来？”那人骑在马上越跑越近，面容清晰可见，却不是永敏是谁。
永敏前一日得消息迟了，听说永敬和龙磐已发兵追赶，唯恐两下里厮杀起来，连一名随从也没来得及带，立即快马赶来，只在晚上实在没法赶路时歇了歇，因此虽比龙磐晚出发了两个时辰，到这里时却只晚了一个时辰。他见龙磐的人马围在这里，又听到喊杀之声，知道双方已经动手，心中大急，当即高声喝止。
永敏死命鞭打马匹，一直冲进人群，那些士兵谁也不敢阻拦，纷纷让出道路。只是他坐骑连跑了两天，马力已竭，又跑了十来步，忽地前腿一曲，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