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丁统领见有人现身认罪，愣了一下，喝道，“你是谁？”

苏远芳道，“罪民姓萧。”

萧本是前燕皇族之姓。大燕覆灭后，齐帝下旨“不得见姓萧者”。不少人丧命在此虐令之下，幸存者也尽皆改姓易名。丁、谢两人都不认识苏远芳，但听他说自己姓萧，又说那木盒是宫中失窃之物，彼此一打眼色，就有手下上前把他围住，其中一个拿了木盒，交回两人手中。丁统领把盒子在手上掂掂，觉得分量甚轻。谢统领接过来，在耳边晃了几下，也听不出什么动静。两人都知道库中点录，少的是八宝锦盒，却不知那盒子是什么样子，手上这只虽然做工精巧，看起来却不像什么贵重物事。姓谢的上下打量苏远芳，忽然双目一瞪，厉声道，“大胆，敢用赝品来浑水摸鱼！”

苏远芳道，“罪民不敢作假。盒上锁配，刻的是大燕帝皇纹饰，其中所收纸笺，正是家母手书。罪民曾在太医院操持杂役，因此熟知宫中路径。大人详查便知。”

谢统领的本来也只是虚言恫吓，听苏远芳坦然叙述，再看看盒锁，虽认不得上面的纹饰，心里已信了**成，只是不敢打开，唯恐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丁谢两人对视一眼，均想，赃物既在这人身上，他又出面认罪，不是主谋也是同党。将他抓捕回去，又缴回失物，也尽交代得过了。两人正要叫手下上前抓捕，忽听永敏叫道，“不是他拿的！是我拿的！我去见父皇，放他们走！”原来他见苏远芳自承其罪，一时义愤，叫嚷了出来。

苏远芳一惊，回头道，“三殿下，此事是我策谋，并非代人受过。我罪孽深重，不敢连累无辜。只望你护送他们出关，远芳永感大德。”他知道眼下永敏就是一行人仅有的护身符。他一旦回京，再有齐兵来追，这些人只有束手待毙，因此说什么也要让永敏留下。

何川与永敏都是处事机变之人，也知道眼下情势，势必要有人出头认罪，才能消齐帝之怒。失窃的是禁库中物，前燕族人已脱不了干系，苏远芳挺身而出，只为了以一己之危，换得其余众人平安。两人虽心中不忍，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何川更是大生悔意，心想苏远芳答应帮自己画图偷盗，不过是想为族人谋取生路，眼下非但图谋不成，反倒连累他身陷囹圄。

丁统领怕再生事端，立刻下令，几个侍卫上去把苏远芳双臂反缚，又推着他往回走。苏远芳反剪双臂，踉跄走了两步，眼中余光见到对面有人过来。他抬头看去，见永敬已然下马，正朝这边走来。两人相距不过七八步路，苏远芳垂眼并不与他视线相交，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又向那些被围起来的燕民看了一眼。

永敬到了跟前时，目光在苏远芳身上稍一停留，便转向丁统领，道，“恭喜丁大人。眼下人犯认罪，失物追回。这些流民只是适逢其会，并无过错，不如放他们走吧。”苏远芳低着头，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口唇开启，多谢二字言而无声。

丁统领没想到永敬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为那些难民求情，还没回答，龙磐也道，“人犯赃物都在这里，不必多伤无辜。”

丁谢二人奉的是天子口谕，永敬和龙磐原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若他们执意要将这些人都带回京中，也没人能够阻止，只是吕、龙两人的地位远在他们之上，这时两人都开口相劝，却也不便违拗。

那姓谢的既要讨好永敬，又要不违圣意，踌躇一阵，就去和那姓丁的商量，说既然有人投案，不如将剩下这些人身上仔细搜过了，若没夹带私藏，就放他们离去，两边都好交代。丁统领一听，就着台阶落地，当即道，“对！一个个搜遍了才能走！”

那些侍卫听了号令，就去被辖制的男女老幼身上搜索，先翻包裹，再搜人身，碰上年轻的少妇闺女，不免顺手多捏两下。那些燕民听说有一线生机，都不敢有丝毫违抗，任由侍卫搜遍全身。他们这番长途跋涉，带的多是干粮铜钱，那些侍卫翻不出什么，便朝停驻的马车处走去。

这些人自然不敢去碰永敏，何况后者轻装赶来，又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实在藏不了东西。何川才刚脱了衣服治伤，这时光着膀子，扎着绷带，一望可知身无长物，于是越过两人，径直上车。两名侍卫上去了不到一刻，就抱着几只箱笼下来，还没走几步，就听有人尖叫，“还给我！”一个少年从车上跳下来，冲着两人奔去。

原来沈其英按苏远芳嘱咐在车中陪着刘母，忽然有人凶神恶煞般上来搜查。刘母早吓得呆了，被人按着搜身也不知反抗。两名侍卫在他们身上搜遍了，又把几只箱笼抬下去。那箱笼里放的除了衣物盘缠，就是沈其英每天要看的几本医书，他一时忍耐不住，跳下车来抢夺。

两个侍卫看到沈其英和何川永敏作一路，倒不敢太过无礼，见他死命来抢，便松了手。箱笼落地，里头的东西全掉了出来。其英不顾那些衣服银两，只急着去把几本书捡起来抱在怀里。他刚一直腰，忽然看到苏远芳被绳索捆绑，两名士兵押解在旁，登时惊得满手的书都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