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是年正月初六,齐帝驾崩于紫微宫心宿阁,在位三十三年,寿享五十九载。永敬率文武百官扶灵出殡,守安四方,孝礼毕,继皇帝位,拜祭宗庙,大赦天下,封出走已久的永敏为开阳王,孙仪为大司徒,龙磐为大司马,百官各安其位。
大齐素重军功,历朝均有南征北战,开疆辟土之举,先皇帝更是重武轻文,永敬继大统之后,与群臣议定,颁下诏书,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并改立府兵制,兵将分离,兵农合一,正是宽政安民,休养生息之道,治下百姓安乐,仓廪丰足。他时而与群臣把酒言欢,却只道自己既无文安天下之才,亦无武定四方之能,若不能任贤使能,恭俭爱民,当真是愧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这话虽是在说自己,但天子尚且如此,底下臣子自然无不心头凛凛,惕然自省。
半年之后,又有监察御史上书,乞请豁除贱籍,编户为民。当年宗法制由先皇帝钦定,一直并未废除,此举无异是在指认前朝弊政,但众臣都知道监察御史敢如此进谏,其中自有上头的示意,因此无不纷纷附和。当下永敬亲书朱谕,命礼部议行此事,将各郡所余贱民开豁为良。自七年前撤了归齐令后,大齐境内的燕民便陆续移居关外,眼下只有数百人留存,大多是体弱多病,无依无靠的鳏寡老人。这道旨意虽来得迟了,也毕竟是一桩德政,消息传开后,众人无不称颂今上宽厚仁爱之名。
永敬既登帝位,其妻龙氏自为六宫之主。只是他勤于政事,后宫妃嫔之位长年空置。自然有饶舌之徒私下议论,说他忌惮龙氏之兄手握军权,为笼络人心,才迟迟不纳妾侍。倒是后来何仪龙磐一齐进奏,劝永敬为社稷子孙计,广纳淑媛,充斥后宫。何仪主持礼部,说这话是应有之义,龙磐身为武将,却也联名进书,自然是为了洗清谣言之故。永敬却笑道自己心慕先帝伉俪情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好言安抚了两人,终究并未再选佳丽。
好在龙氏为人温柔婉转,永敬待之亦敬重体贴,两人成婚不过数年,已诞下两个麟儿。长子名为子忆,次子名为子悦。两个孩子玉雪可爱,聪慧过人,倒是平生了宫中不少热闹。
这日春和景明,碧空如洗,皇后龙氏带随身宫女在御花园散心赏景,忽听脚步声响,两个孩儿口中叫着母亲,一前一后飞奔了过来。子悦跑在前面,先一头扑进龙氏怀中,子忆长着两岁,站在一旁,不屑和弟弟争抢。
龙氏见到爱子,自然欢喜,只是见子悦扎着脑袋不肯抬头,不免奇怪,却听子忆撇嘴道,“长那么大就知道哭,羞也不羞。”龙氏闻言忙抬起子悦的脸来看,果见他双目红肿,脸上犹带泪痕,一时心痛不已,不住口地安慰,又朝子忆看去,心想必定是两个孩子争执,做哥哥的不知让着弟弟。
子忆见龙氏看过来,忙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龙氏嗔道,“不是你还有哪个。”
子悦却抽抽噎噎地摇头道,“不是他,不是哥哥。是,是父皇……”
龙氏好生诧异,心想永敬对这两个孩子一向宝爱非常,子忆顽皮,还有可能惹祸,子悦乖巧,怎会忽然惹得永敬生气。
子忆口齿便给,忙不迭地道,“母后,今天我和子悦念了书,又一起出去玩儿。不小心,嗯,不小心出了内宫,到了朱雀门外边。那里有好大一个园子,里头种满了草。我以前都没见过的!”
龙氏心想宫中修葺庭院,种植花草,也事属寻常,再看子悦身上,果然沾着不少草叶泥土。只是朱雀门离内宫颇有路途,哪可能不小心就走到了,必定是两人贪玩,偷偷撇开宫女溜了出去。
子忆往自己腿处比了比,继续道,“那里的草和宫里的不一样,密得很,长得又高。我们进去玩儿了一阵子,却被父皇见了,叫我们出来。后来,他看到子悦摘了里头的花儿,忽然生起气来,说不许我们再去。我,我从没见过父皇那样,就连子悦哭的时候,他也不理,只叫人送我们回来。”
龙氏素知永敬并不在意奇花异珍,听了这话便笑道,“什么稀罕花儿了,惹你们父皇这样动气?”子悦低下头,将右手摊开,掌中还攥着几朵黄花,只是花瓣都脱落了粘在手里。
龙氏眼看不过是寻常野花,便道,“你们定是在那里淘气,才惹得父皇不快。待会儿见了父皇……”她说到这里,忽然衣袖被轻轻一扯,转头看时,却见身边宫女垂着头,在底下偷偷摇手。她心中纳罕,改口道,“你们父皇既然这般说了,你们就不要再去了。要什么花草,叫人送过来就是。”跟着叫了两个小宫女过来,吩咐带兄弟两人回去。
子忆听母亲这样说,心中好生不乐,想着好容易找到一处有趣地方,却又不能再去,只得怏怏地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