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知道这位故人。---他姓王,叫王越葭,含义是某个姓王的人穿过一片蒹葭地。显得诗情画意,可又特别绕口难记。
哥舒秀遇见小皇帝之前,在紫金司里做的是最下等的密探。
密探密探,行事机密倒是其次,手段往往见不得人。
拿哥舒秀做例,他当个细作,用的假身份便多达十七个。
为不惹人生疑,他或藏了武功,砍了见识,又或涂了脸蛋做丑汉,贴上胡须装个虬髯猛男,还有时不化妆,只露一张秀煞人的漂亮脸蛋。比如他最出名的一个假身份,就是“小潘安”杜秀,就不化丑妆。
哥舒秀小露真容,杜秀便成了美的化身。
这位杜公子在人前娴如白月照水,一抬头温柔,一低首羞涩,似流光切成碎碎的敷脸上,无声息溢彩,一句未发已慑人三魂七魄。
美得很,可惜弱。
哥舒秀认为杜秀太高调,所以明明身怀绝技,却假装武功一窍不通。别人若想酸他,就说杜秀这人脸好看、手好看,就没什么本事好看。
有一日上峰下令,要哥舒秀去一位江湖豪强的庄里刺探情报。
这本没什么,只是这位豪强姓程,叫程秋绪。
程秋绪此人长得极俊,似秋日的愁、冬日的绪都汇在了他两眉之间。他看上去是个常常忧郁的文士,但骨子里是个恶徒,做人五毒俱全、做事刀头淌血,数年间做出种种欺男霸女、杀人谋财之举。若细究,给他判个腰斩不为过。
但程秋绪什么都不好,有一点最不好。
他好色,他爱收集美人,爱把人绑到庄子里去调|教。
哥舒秀恰巧很美,他作为杜秀时又弱又美,是程秋绪最爱的一类。
因此哥舒秀故意在程秋绪的地盘晃荡,故意让程秋绪注意到杜秀这个绝世美人。
鱼饵上钩,一切按计划行事。
程庄主想将美人巧取豪夺,杜公子慌忙夜奔,路经一处穷山峻岭,遇见了一位重伤的少侠。
公务在身,本不便救人,可哥舒秀不知脑子出了什么错,偏偏救了这少侠。
这个错犯的好,命运从此拐了个弯儿。
侠士姓王,乃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羽金衣”王越葭。
当时王少侠非金非玉,他身中剧毒,舌头肿胀如蕉,身上满是脓液烂疮,像一个到处在漏汤水的破碗。--*--更新快,无防盗上----*--哥舒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这位少侠三天三夜,硬生生地把这个破碗给补起来了。
王公子刚刚有所好转,他就继续了和程庄主的你追我逃之旅。
这便留了后患无穷。
哥舒秀如愿以偿地被程秋绪“绑进”自家庄,他一路的虚与委蛇,热着脸冷着心地收集情报。好在秋绪因他格外貌美,又性子温柔,也不忍使太强的手段。
本来这被囚之苦,他一个人慢慢吞就是。不料王越葭得知他被囚禁,心急如焚,为报救命之恩,竟也想方设法混入了程秋绪的朱柳庄。
王公子这个“想方设法”,也包括了出卖自己的身体,以博取程秋绪的信任。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了救命之恩,叫一个烂透了的恶心人骑在自己身上。
叹为观止,无话可说。
可惜王越葭后来得知真相,瞧见哥舒秀的真人真容,又见他做回了朝廷鹰犬,二人关系渐行渐远。谁也没能成为谁的知己,更回不到最初那三天。
不过这些都是前尘,要紧的是今朝——王越葭又回来了。
时隔多年,他找哥舒秀是为了什么?
李想觉得事情不对头,他使用了密探的一方绝技——偷听偷看。
不听不打紧,一听就听出了一桩牵连盛京朝堂,把京城武林一网打尽的惊天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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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秀瞧见王越葭时,这人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攥了一只成色上好的青瓷茶杯。
只是攥着,却无一口喝下,可见心情烦闷焦灼到了极点,连品茶都成了一种奢侈。
哥舒秀微微一叹,慢慢走近。
一有人走近,王越葭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起身见了哥舒秀。
多年未见,他头一回来寻哥舒秀,见了人,这人微微张口,一句话未蹿出,定是骄傲与自尊堵住了喉咙口,他没法说接下来的话。
哥舒秀心头复杂,可掩饰得很好。
王越葭面上复杂,却又不屑去掩饰这复杂,好像一道银白月光照身上,照得一颗心清清楚楚、七情六绪和透明的一样。
他的眼神里透出亲近,可亲近挡在疏离外头。目光里显出怀念,可怀念也裹在冷漠里面。
想一想当初那三天三夜,一个人重伤垂死,另一个拼力挽救,童话一样梦一般,回不去的时光似乎总最好。
不回忆了,哥舒秀笑了:“王兄近来可好?”
这就是废话,谁都看得出王越葭不太好。
王越葭收了表情:“我还好,你近来可好?”
废话也有点用,比如王越葭不知如何开口,不知矜持还是直言有用,这时他就说废话,好假装自己不是弱势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