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江南冬, 分外严寒。
画舫上的乐坊姑娘今夜不唱曲, 连路边卖糖葫芦的贩子都早早回了家。
冷月上梢,钟子灵白天被人请去除了邪祟还没回来。他这两年出门帮百姓驱邪斩妖,从不带龙愈一同去。
龙愈独身坐在院子里的树枝上,磕着瓜子, 如往常一样偷盼着他回来,若是一旦嗅到了一丝钟子灵的气息, 就会滚回到自己屋子里装睡。
他瞧见湖边没了一个人,萧瑟北风吹到湖面上都泛不起一丝涟漪来,就如一潭死水令人发怵。
于是他又看向自家院门前的那条小路, 半个人影都没有。
“呸, 不等了!他那么能耐,又不会出什么事, 我担心个屁——”
他把瓜子壳往树下一吐,准备回院子里去,可最后只是换了个姿势,倒挂在树上继续等。
他也深感无语:“罢了, 就再等他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时间不来, 我就不等了。”
可他压根没点香,也不知这一炷香的时间究竟是多长。
“龙愈。”
龙愈听见这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易弥不知从哪个树洞里钻出来,转眼也与他一同将腿倒挂在了树枝上。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了?你竟躲到了凡界里来, 可叫我好找。”
易弥一副好不容易逮到他的表情,不客气道:“这几年你倒是有人罩着了,把我一人丢在游冥山上当王,结果我经营不善,山上的小妖散得差不多了,我可不得来找你算账?”
龙愈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目光一时全被他身后的九条狐尾给吸引了走。此时易弥的尾巴还都齐全,且长得极好看,像朵盛开了的狐尾花。
易弥见他分神,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身后,“不是,你看我的尾巴做什么?”
龙愈回神一嗤,伸手就去用两根手指掐住了他一条尾巴,另一只手磕着瓜子,没正经地道:“我在想几年不见,你这尾巴上的毛倒是生得日益好了。说来,我与我主人在江南的日子实在是过的拮据寒碜,不如将你的尾巴割条下来,找裁缝给他做条狐毛披风,或者烤了吃也是好的——”
易弥脸色渐渐僵硬,当下就将尾巴都藏了起来,提起龙愈手旁的那壶江南春打量:“你还真甘心当钟子灵的座骑了?我听其他妖道的朋友说起这事,还不大信,如今我见你这穷途末路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信了,不光院子住的这么小,连酒都开始喝次的了。”
他还是如往昔一样在龙愈面前口无遮拦。
龙愈听他这么说,想起后来的事,也没与他计较,摇头轻笑,又夺回那壶酒:“臭狐狸,你才穷途破路呢!好好看护你的九条尾巴吧,我如今过得极好,不用你来费心思。”
易弥一笑,也伸手去拿他兜里的瓜子吃。
龙愈忽又忆起前世易弥来江南找自己的这晚,貌似正是易弥初见楚丞的那晚。
一千七百年太长,一些时间他记得不大准确了,可前因后果还是大致有个印象的。
是年冬天,江南的湖底来了一只三头水蛇怪,侵扰湖边百姓,又极为狡黠,钟子灵后来便带龙愈一同前去降妖,易弥也一同跟了过去。易弥便在一只舟船上,遇见了被水蛇怪缠住的楚丞。
龙愈还隐约记得,楚丞被那水蛇怪拖进了湖底,差点没被溺死,还是易弥跳下水去救的他。
说来,今夜便是楚丞和易弥孽缘的肇始。若不是因为那只三头水蛇怪,易弥也不会多看那文弱书生一眼,也不会后来成为他的坐骑,更不会举着结魄灯下到荆棘血丛阵断
了三尾……
龙愈心中发堵,树下就有人匆匆喊道:“愈,来!”
龙愈见是钟子灵回来了,依声跳到了他面前,故意打了个哈欠:“我在屋里正睡得香呢,大半夜的,你叫醒我干什么?”
树上的易弥不由得一阵低笑。
狐狸的笑声比寻常妖怪的笑要媚一些,尤其是这种风声杂的日子,像极了寻欢作乐的声音,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钟子灵一凛,一掌便击向了那几片树叶,一只九尾白狐便从树上慌乱地蹿了下来。
“妖气。”
绝云出鞘。
龙愈见势,忙拦住了钟子灵:“主人,妖气不假,可他也不是什么作祟的妖怪。”
钟子灵看了龙愈一眼,眼底的冷意不觉更加甚了,剑光刺目,吓得易弥哆哆嗦嗦地藏到了墙角后面。
龙愈又不好意思地道:“你忘了,你见过他的,就那日我们在游冥山上那个……拜那个的时候,就是他——”
钟子灵忆起当晚的证婚人,才将绝云收回到了剑鞘中,想起与龙愈说正事:“湖底有只三头水蛇妖,你与我同去。”
“呦呵,什么妖怪,连你都降不了?”
钟子灵:“并非是降不了,而是抓不住,此妖善于水遁,遇水则化。我又不大通水性。除非把湖底的水都抽干了,可那样太动干戈。由你去湖底抓他,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