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灵入主观海殿, 接了仙职, 可唯独没要那尊号。

尊号本就是一虚名，不要也罢，天上地下便仍称他为“战神”。

这几日, 各路仙家前来拜谒, 观海殿前喧闹若市。凡是一千七百年前受过钟子灵恩惠的, 或是素来倾慕钟子灵英名的，抑或只是瞻仰他如今在天界之高位的, 都一一携礼前来。

连天帝与天后前几日都纡尊来观海殿中看望钟子灵, 他此次归位天界，无疑是三界百年来最为轰动的事了。

至于钟子灵，就更无暇来万云之巅了，真应了那句“把坐骑给忘了”。

龙愈在万云之巅时常能看见赶路去巴结送礼的仙家。

他拖着一身病累, 望见外头的热闹，心里头除了酸劲与凄凉, 也说不上来是别的什么滋味。

不过他心里再不舒服, 也该体谅他。凡间修仙之人一生所求, 不过“飞升”二字。若不是自己的缘故, 钟子灵早一千七百年前就该这般风光了，也早该与他那位“神仙眷侣”结为道侣了。

易弥也刚去观海殿送过贺礼, 回来时顺道来看龙愈。

“你若是想见他, 大可自己去仙殿找他——”

龙愈嘀咕：“爱见不见，反正他也没空搭理我。”

天界那帮神仙与龙愈素来不待见，他才懒得去凑那热闹。

“那倒未必。这几日众仙家虽都去他那拜谒, 大多都说没见到战神本人，送去的礼也多是被退回来的，白跑了一趟。战神的清高以前就是出了名的，又不大善与生人周旋，刻意回避也未可知。可我担心，他在天界这样下去，难免招致一些仙家的不满。”

龙愈不服：“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钟子灵如何就清高了？就算他是有几分清高又如何，他这顶好的美人胚子性子就得清高点才好，不然还不知要招来多少桃花债！”

易弥差点没笑喷出来。

他又道：“不像你那主人，逢人都能恭维上几句，可心眼吧又小又脏，自私龌龊。不过话说回来，九年前你把钟子灵的魂魄偷出来给我，楚丞当真没打你骂你？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易弥的目光暗了下来，敷衍着又笑了几声：“我这不是好好的，尾巴一只都没再少。”

龙愈欲再问，他便缓声说起了正经事：“龙愈，过两日我就要下凡去历劫了，估摸着你往后一段日子也难寻到我。其实今日来，也是与你来道声别的。”

“历劫？”

神仙每过个千年万年，都时兴投胎去凡间历个劫，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易弥以前也是历过两次劫的。

“你投胎到哪儿去？反正如今钟子灵也不用我管了，若是我闲着哪天无聊了，便下凡去与你耍一番——”

“你当我蠢会告诉你！到时我一凡人，还不得被你这恶龙捉弄得七荤八素？你还是少来掺和我历劫的事吧，还有我不在的日子，你对我主人……”

龙愈鼻尖嗤了声，悠悠道：“放心，钟子灵暂且无恙，何况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主动去寻他麻烦的。”

“嗯。”

龙愈又盯着那观海殿的方向发了会儿呆，又问：“易弥，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钟子灵此番回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战神？他有么？”

易弥全然未觉得：“如何个不一样法？”

龙愈一时嘴拙，手心都出了阵冷汗：“有啊，譬如……譬如他说了一些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话，还做了一些以前不会做的举动，我这心里边实在是发毛。”

“不对啊，我方才在观海殿还见了战神，

他逢人开口最多还是不过三个字，做得最多的动作便是眨眼，对我还算是客气了，见旁的神仙连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战神究竟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把你吓成了这样？”

“钟子灵他……”

他摸了自己的伤口，要与自己睡一张床，还贴着自个儿的耳朵质问“为何要救他”。

这些虽都只是小事，可龙愈搁不下，这两日总控制不住反反复复地要想起这些事，而且每次一想起来，心绪凌乱，身体便有些控制不住……

易弥发觉他神色有异，忙去搀扶住了他：“刀伤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我以为你伤势恢复得不错，怎么发作起来还是这么厉害？”

“不是刀伤……是兽丹……”

龙愈吃力地坐了下来，低喘着气，面色也开始泛红。

“兽丹？你的兽丹又怎么了？”

易弥这才想起，九年前钟子灵死在仙华山时，龙愈为了镇住他的魂魄，吐出兽丹喂到了他的嘴里。

这应是兽丹离体后的症状。

其实不止那一次，魂魄记忆中钟子灵在云梯受伤后，龙愈也曾又吐过一次兽丹，替他镇痛。

只不过在生魂术的催动之下，许多症状一时未能显现。直到了现世，龙愈兽丹离体后的病症才如山洪般倾覆难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