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画人既是画中之物, 落笔之时就已定型,往往只能反复在画中做着同一件事。
可这群笔画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原先所作之事, 从那故意砍断自己腿的男子起, 到村口吟诗的孩子, 像一个个活人般惊慌跳脱。
如果此图作者真是一笔一笔勾勒出这些人的神态动作,耗费大量心血, 必然是有所用意。
龙愈与钟子灵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
“钟大夫?怎么这么巧, 跟你一个姓?”
钟子灵沉声:“过去看看。”
龙愈和钟子灵便纵身飞到了一间视野宽阔的屋顶上,就见几个村民又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村子的另一头, 去请他们口中的“钟大夫”来为那断腿的小伙医治。
这片屋顶上还躺着一个流浪汉,用草帽盖着脸,酣睡不醒。
龙愈看了那人一眼, 想来也是画出来的,并未留意。
钟子灵负手与龙愈站在一处,余光一瞥,袖中忽往后飞出一道暗掌,便将那流浪汉的草帽吹飞了下去——
那男子居然受到了惊吓, 从屋顶上拍拍屁股跳了起来。
龙愈也是一惊一乍:“他妈居然这还有个活人——”
那人胡子拉碴, 蓬头垢面, 浑身都又破又脏, 看不大清真正的样貌。
他许是在这画中漂泊孤闭已久,见到两个愿意搭理自己的活人,疯魔了一般,冲到钟子灵和龙愈面前, 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是是……”
流浪汉瞪大了眼,停留在钟子灵的身上,伸手便想要去碰他。
龙愈当即不留情地插手推了那人一把:“是个屁啊是,你干嘛呢疯子,见到美人就想往上靠?信不信我抽死你这泼皮!”
钟子灵却盯着那流浪汉,似乎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眉间微蹙,拦下了龙愈,用灵力抹去了流浪汉脸上的污垢,然后掀开了他的头发,不觉一怔。
“五哥……?!”
龙愈听到,也是一愣,这才盯着那流浪汉的脸打量了起来。虽说过了九年,五官长开了,可还是能分辨得出是以前熟人的影子。
没想到,钟微杨这胆小如鼠的家伙居然还活着,没有死在仙华山上,可为何又会出现在这画里……
“是,是是我!我是你五哥!六弟!不对不对,听说你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战神了!”
钟微杨口干得很,唇上皲裂成了一块块,越是情绪激动,就越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钟子灵抿了抿唇,便往他身上注入了一股灵力。
钟微杨的精神随即恢复了许多,他望着钟子灵喜极而泣,一时眼泪如泉涌而下,过去一把抱住了钟子灵:“亏得在这遇见了你!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六弟,你不嫌我叫你六弟吧?”
“不嫌。”
钟子灵淡淡两个字后,欲言又止,气息渐沉,万万也没想到钟微杨还能活在这世上。
一日之内,他见到了钟采兰和钟微杨两人,都是今非昔比。
若是换做小时候的钟子灵,没有三世魂归的负担,怕是已止不住胸中翻涌的万般情绪,扯着龙愈的袖子偷偷掉起眼泪来。
可他如今又是那屹立于天地之间的战神,便是有什么,都习惯忍着。
龙愈微微叹息,看了眼钟子灵,便将手去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恨不得此刻自己锐利的龙爪能变成抚慰人心的软物,像兔子,又像猫,哪怕有易弥那又软又蓬的大尾巴也好。
可身为一只仙兽,自己只有浑身的锋
芒与鳞甲,讨不了主人欢心,更不懂如何在他伤心时抚慰他,也不知该不该去安慰他。
钟子灵也望见肩上的那只不安局促的五指,拼命想将指甲藏起,露出圆圆的指头,倒显得手指十分笨拙。
他不禁低声哂笑,面色倒是明朗了几分。
龙愈这才难为情地抽开了手,向钟微杨问起正事:“当年仙华屠门,你没死?”
“咳,说来话长——”
钟微杨擦了擦泪,憋了好长一口气,可嘴角还是撑不住,渐渐沉了下来,往日的生气尽数散去,眼底透着冷,怒,和浑浊的哀,恍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钟微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