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梅花凋零了大半, 不知是寒冬将至, 还是春意将临。
易弥也做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 苏醒了。
他睁开眼, 见到身旁那守了一夜的程旭柏, 漆黑的瞳中并无波澜,鼻尖一声叹息,忍着身上的痛,稍稍撑起了身。
程旭柏察觉到他的动静, 也忙醒了过来, 问:“可好些了?”
易弥微微顿首, 一抬头,就见到了屋内有第三个人的身影,下意识慌乱地往床里避了一避。
随即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更是一怔:“龙愈……?”
龙愈本来趴在窗边, 还是与外头那只黑猫暗自较劲, 听易弥醒了, 就回头走了过来, 吊儿郎当说:“你都历劫转世了, 居然还认得我呢。”
易弥忙用被子挡住了身上的伤, 不想在旧友面前这般狼狈,目光垂下, 无力地应了一声:“记忆未剔。”
龙愈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面露愠色,阴阳怪气地嘲道:“你这算是哪门子下凡历劫啊, 投胎成了妖,又有狐仙真身的记忆,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听龙愈损自己,易弥竟然不屑与他还嘴,面色呆滞无神,只是虚弱地问:“你们怎么会寻到这里,战神也来了吗?”
龙愈朝程旭柏努了努嘴,啧啧叹道:“这事说来也巧,月老连不上守剑人的姻缘,天界怕有魔徒在他身边作祟,就把这桩破差事分派到了钟子灵的头上。可没想到啊,查来查去,这个在背后勾引守剑人的男子,居然是你啊易弥,你说你可真能耐?”
程旭柏发懵,又与易弥对上了眼,难为情地握拳咳了咳。
易弥:“他只是我救命恩人。还有,什么是守剑人,守的什么剑?”
“你在人家的传家剑匣中躲了几个月,竟连这都不知?”
龙愈又想起那日聂清风所说,天界万年来一直都将寂凡剑的事压着,对天界诸仙也不全是开诚布公。易弥说到底只是个司命殿的跑腿,不知道寂凡剑,也属正常。
可为何连程旭柏没有将自己的身份都告知于他。
程旭柏此时一阵心虚,借着去打热水的由头出了屋去。
于是龙愈从创陈造剑讲起,将所有的事都给易弥说了一遍。
易弥听了后,又捂着心口咳了咳。
龙愈把玩着手中的一只腊梅,负手望着外面那人的身影,没正经道:“守剑人的二十阳寿很快就要到头了,想来他是怕你心中有所负担,才一直瞒着不曾告知与你。他倒是比楚丞多几分担当,我看啊,你不如改认他做主人算了。”
易弥不觉得好笑,听到那个名字后,又是一阵默然。
龙愈也不再与他开玩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所以,楚丞在你历劫时,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捏着一片梅花瓣,眼下还算是心平气和了。
易弥嘴角一勾,又放了下来,眼中空洞,也不再遮掩身上的伤痕,看似平静地道:“反正你不是都已看到了吗?你也不难猜到。”
“真的是他……楚丞这渣滓!”
龙愈的血气舔着牙尖,转身就欲冲门到天界去找楚丞。
易弥一怔,想去拦他,急着从床上滚了下来,死命从后面拉住了他的一条腿:“龙愈你敢!”
“我敢啊,不过诛一个仙而已,有什么不敢的,我早就想杀他了。倒是你,一见我要去找他算账,就还有力气下床,”龙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惋惜:“易弥,看你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是当真替你不值。”
易弥喘着虚浮的气息:“我本来就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他楚丞凭什么就能在天上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神仙!”
“他面子上儒雅温和,可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偷战神魂魄从密室出来,就早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一条尾巴而已,根本不足以泄他心头只恨。有借有还,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欠他的……”
“欠?”
“没错,你就是欠!”龙愈眼底的冷笑凌厉:“那本来就是我主人的魂魄,就算是有借有还,也应当是他还!”
易弥一时语塞,却仍不肯将气势低下去。
千年前两人在游冥山上的洒脱不羁,把酒言欢,都成了一场旧梦。
程旭柏又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察觉出这屋内一言难尽的气氛,又悄悄掩回了门扉。
在那门缝即将合上时,龙愈又蛮力拉开了门,直接将程旭柏拉了进来,没好气地说:“我走了,你既然喜欢他,就你陪着这蠢狐狸吧,反正你剩的时间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