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谱？”

钟微杨放下钟小忆, 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知从哪递上来一张残破的旧页，与那本完整剑谱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虽只有一页，可这上面却记载了寂凡剑的销毁之法——伯奕之心。

这残页上有言：裹之以伯奕之心，百炼成钢皆可化为柔水。

可伯奕是与创陈同时而生的始神，早已身灭，这世上有无伯奕之心尚有待定论。

“五哥，这页剑谱是从哪来的？”

钟子灵话音未落，从这剑谱字里行间忽涌出一道邪气，直扑面而来, 钟子灵与身旁的易弥皆被这股邪气迷了眼。

易弥难受地呛了两声，听到身旁有人在走动, 愣了一愣，立即喊道：“战神, 小心你五哥有诈！”

钟子灵顾此失彼, 仍无法睁开眼。这股邪气直扑口鼻，一时将两人的灵力都完全压制住了。寂凡剑就此从钟子灵手中挣脱, 趁他不备，冲出了屋顶。

龙愈见状，忙跟了出去，哪知寂凡剑冲出屋顶后，没有盘旋要逃，而是直指着钟小忆的后背。

而小忆此时无知，正趴在外头院专心致志地数蚂蚁。

“小忆——！”

钟小忆听得背后有人喊自己, 愣愣地回头，只见那剑锋指着自己的鼻尖，龙愈用双手握住了剑身，阻止那把剑刺向了自己。

他掌心流出好多血来，可那些血很快又被这把剑给吃了干净，不只是血，他的手与胳膊也渐渐被卷入了剑身中。他的身子仿佛都要化作一滩烟，又像是一滩泥，要与那把冒着黑烟的剑融为一体。

“龙哥哥……”

小忆吓得直接哭了出来，慌慌张张跑开了，想要上前帮助龙愈，却无从下手。最后她被钟微杨一扯后领，将她拉到了一旁，不许她再插手。

钟子灵此时才冲破邪气障目，飞到了龙愈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愈，撑住！”

两道声音在龙愈耳边徘徊，他想要逃，可他分不清哪个方向才是钟子灵，两股力道都像是要将他给撕裂。

他也想去抓住钟子灵，可他半个身子已被卷入剑中，意识已越来越模糊。

若是他化作剑中龙纹，他将失去自由，失去意识，也失去那份与钟子灵的爱意。可他此刻心中最惧怕居然不是这些，而是钟子灵曾安定下的三界，将再一次陷入无边的混沌中。

如此想着，他低声一吼，顺着身后那股力道，胳膊从剑中忽拉扯出了一寸。

只是那么一寸，可他恍然意识道，原来万物皆是可以与命运做一番较量的。有个愿意拉你上岸的人，就足够了。

钟子灵在龙愈身后，替他分担着煞人的剑气，将龙愈从寂凡剑中渐渐拉了出来。

突然，一把青色的剑从钟子灵的背后刺穿胸膛，又继而刺入了龙愈的胸腔中。

是青霄剑！

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瓦解殆尽。

钟子灵吐出一口血来，眼睁睁看着龙愈又被吸入了寂凡剑中，剑上多出了一道黯淡无光的龙纹。

顷刻间，天色风云大变，邪剑封印已除，只待出世为乱。

青霄剑又猛然从钟子灵的胸膛被拔出，随意地弃置到了地上。

钟子灵望着地上沾满鲜血的青霄剑，冷冷抬头，望向了钟微杨：“你早已能拔出青霄。”

钟微杨像弃一块烫手山芋，弃了青霄剑，手中已经握着那把完整的寂凡剑，顿时狂笑不止：“六弟，只怪你发现这一切发现得太晚了。”

钟子咬牙：“为何！……邪剑出世

，于你到底有何利？”

他早些也曾有一刻怀疑过自己五哥，可总觉得他不至于，也没道理做这些事。

可如今看来，当日在万劫图中串通凤影的人是他，献祭那些初阶修士的人是他，还有偷走那两页剑谱，却没有被冰窟中的夏知秋所攻击的人，也只能是他！

他也是钟家血脉，夏知秋就算化作僵尸，也不会要他的命！

万般种种，其实只差一个钟微杨，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可钟子灵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到这份上。

钟微杨冷笑了两声，“六弟，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么窝囊胆小的人，弱如蝼蚁，什么事都做不好，永远不需要防备？”

钟子灵抿唇：“难道你是想证明自己？”

“非也非也，我是胆子小，也是窝囊，我承认，这是事实。可这世上总得有出现更害怕的事，我才能克服那些弱点。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做什么仙华门掌门，我也从来不想飞升当什么神仙，我只想平平安安与你们在仙华山上共度一生啊……”

他面露惊恐，戳着自己的心，嘴角又勾笑了起来。

看起来他又是害怕，又是得意。

钟子灵见他这般陌生的模样，“你为何要与凤影合作？他是为了救赎他的师尊，可你呢？”

“六弟，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钟微杨笑着从怀中拿出另一页剑谱，“你们都怕寂凡剑出世之后会屠杀世人，可却忘了这把剑还有个最了不得的一个功效。”

钟子灵一凛：“逆转时空……？！”

曾经程旭柏提过一句，寂凡剑不仅可以覆灭天地，还可以扭转时间，回到过去，可这无疑是要让现世的一切毁灭而付出代价。

这一页剑谱上写得正是如何操控寂凡剑，逆转时空之法！

“五哥……你荒唐！”

简直疯狂。

钟微杨“啧啧”叹了一声，又微笑道：“不错。我与凤影商议定，他救他的师尊，而我则是要让这世道都变回十年前去。六弟，别怪我下手伤了你，我也是为了你好。很快我们就会在另一个时空见面，那里不仅有二哥和四姐，大哥和三哥也都在！还有我父亲，还有掌门叔父！还有好多好多仙华山的弟子，难道，你就不想见他们吗？”

他十年前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已有了想死的心了。

他与那些尸体独处了半个月，早已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了，他只害怕自己一个人会长此以往地独孤下去。

每次夜里梦靥，他都会梦见那些师兄弟惨死的尸体，梦见二哥和四姐死去的模样……

钟子灵望着他，很难想象五哥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这期间经历了什么，谁也不能替他体会。

钟微杨忽然有些累了，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六弟啊，我曾也动摇过，想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一度想过放弃。可是凤影生生将我的后路断了，没能让我退缩。他让我去万圣图中找二哥和四姐，设计用昧火杀了他们，便是在告诫我：若是我不达目的，就永远见不到二哥和四姐！我必须得让寂凡剑归位，让这一切都回到过去！”

钟子灵冷笑着扯了扯嘴角：“所以，二哥和四姐的死，是你们为虎作伥时用来彼此挟制的工具么？”

钟微杨听了，额上青筋暴露，愤怒地大喊了起来：“我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们能有朝一日重聚啊！”

“世间有序，仙华门的存在便是为了匡扶天下，若为了我们重聚生灵涂炭，岂不是本末倒置！”

钟微杨拿着寂凡剑直指钟子灵，面目狰狞，

整只手都在颤抖：“六弟啊，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早该听了凤影的话杀了你的。可没关系，寂凡剑在我手中，你也改不了什么了。”

钟小忆忽然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抱住了钟微杨的大腿：“五叔叔，你不要伤害六舅舅，小忆不想看你们吵架呜呜呜呜呜……”

钟微杨低头看到钟小忆，眼底不觉有泪，夺眶而出，可他仍是不悔地笑着。

他伸手去摸了摸小忆的脑袋，铿锵咬牙道：“你父母给你取名为‘忆’，也是追忆往昔的意思！小忆啊，舍了这世道，舍了你，你五叔叔、六舅舅，还有你爹和你娘，都能重聚了！五叔叔没能替你思量周全，是五叔叔不好，你将来可不要埋怨我！”

等时空逆转，回到十年前，这个世道的人都会消失，也包括钟小忆。

钟小忆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脑袋跟拨浪鼓似得，紧紧地抱着钟微杨，抽抽搭搭擦着眼泪道：“五叔叔，我知道我爹娘回不来了，爹娘已经死了，你说什么种花可以让爹娘回来，都是骗我的。但是没关系，小忆还有你，还有六舅舅，小忆还有亲人，你不要抛下小忆好不好？”

钟微杨笑着笑着，面上的泪已流成了线，他咬牙一把甩开了钟小忆，便往寂凡剑中施法，口中念着咒语。

周围的一切忽都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山河界限不分，云海颠倒。

钟子灵忍痛跃起，想去夺回寂凡剑，阻止他行逆转时空之法。

可他一穿入那剑阵之中，却意外来到了另一个混沌的世界，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远远的只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杖笛而立。

那是他的启蒙先师，归一神尊。

钟子灵不知为何会在这里碰见已寂灭的师尊，立即跪了下来，朝他行礼：“师尊……”

归一神尊看了眼钟子灵，见他长得如此之好，甚是欣慰，道：“子灵，亏得时空之序凌乱，我们师徒才能得以重逢。多年不见，你且过来，让为师仔细瞧瞧。”

原来钟微杨逆转时空的剑阵已经启动，钟子灵这是误入了另一个短暂的时空中。

钟子灵起身又向前了几步。

“近千年来，你过得可还好？”

钟子灵低头恭敬道：“尚可，只是徒儿有负师尊当年所托，眼看着邪剑将要出世，却未能拯救苍生——”

归一神尊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道：“你的性子总是这般，喜欢将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所言之事，我都已在另一个时空看见了，莫要担心。”

“莫要担心？”钟子灵抬头问：“师尊为何会这么说？还请师尊指教。”

归一神尊将身后笛子拿下，“你可还记得，你可知你出生时，为师给你取过一个表字。”

“表字？”

钟子灵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表字，也从没人称呼过自己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