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比阿特利斯以黑袍裹身躲过了巡逻的侍卫与来来往往的侍女将自己消瘦的身躯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他藏在苍劲挺拔的松柏后,回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西瑞尔还在里面。
哪怕隔着一望无垠的雪地与重叠茂密的丛林,连一个模糊的剪影都看不到,他的心也会因此而变得柔软又温暖。
可他不能再多看那人一眼,一旦见了就不愿意下定决心离开了。夜里的风凄凉而刺骨,如同一根根寒针扎进了比阿特利斯形销骨立的身体里,他转身时有一滴温热的泪自眼尾滴落,迅速被风吹散。
王宫里正值侍卫交替之际,比阿特利斯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宫门。不知是月光清冷还是寒意料峭,他此刻的脸色过分苍白,踉跄的步伐踩着松软的积雪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福尔斯城守卫森严,比阿特利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不惊动城门守卫的情况下溜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更何况负责城中守卫的将军是斐迪南——
一旦被认出来,他就走不了了。比阿特利斯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若隐若现。寒风凛冽使得他接连不断的咳嗽着,自肺部传来的剧烈疼痛令他秀气的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压弯了枝桠的雪终于落了下来,零星的碎雪在他脖颈处融化成一道水渍。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西瑞尔回到阁楼遍寻不到他,一定会四处搜寻,待到那时他就更没法出去了。
温德利公馆门口的积雪被扫到了一处,留出了一段平稳又干净的马车道。不处一刻钟的时间,悬挂着油灯的马车自拐角处缓缓而来,踢踏的马蹄声回荡在悠长的街道上,清脆又响亮。
马车在公馆门口停下,头发花白的管家与年轻的小仆匆匆上前,在马车边上搁下了长条凳与轮椅。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自马车内探出,被小仆稳稳接住。
小温德利被小心翼翼的扶上了那小仆的背,由人背着稳稳当当的坐进了轮椅,然后再在腿上铺上一条厚实又保暖的绒毯。大病过后的小温德利格外怕冷,那黑狐皮做成的披风将他整个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男爵阁下!”比阿特利斯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小温德利正欲离开的动作。
后者警惕的回头,“谁?”
比阿特利斯缓缓走近,那张脸被笼罩在黑色的兜帽之下,被遮盖后几乎只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颔,以及微红的薄薄的唇;他摘下帽子,一头柔顺的长发垂落至腰际,公馆廊檐下的烛火映照着他冻得发白的脸。
“你来干什么?”小温德利神色里滑过一丝微讶,随后又是熟悉的高傲与冷漠。
“我想跟您谈谈。”比阿特利斯的声音很轻。
小温德利的住所位于整个公馆最深处,没有他的吩咐旁人是不敢踏足一步的。轮椅与脚步声交织在一处,成为了这空旷地带唯一的声响,小温德利在客厅的壁炉前停下,抬眼去看身后跟着的人。
“谈什么?”小温德利问道。
比阿特利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您能帮我离开。”
“哦?”小温德利轻笑了一声,神色漠然,“我为什么要帮你?比阿特利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这不光是在帮我,男爵阁下。”比阿特利斯站在他面前,眸子里流转着温润细腻的光,“也是在帮您自己,我的离开对您百利而无一害,您一定不希望我在离开时被人发现,送回西瑞尔身边。”
小温德利眉一挑,认同了他的说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要你
以你们昼神的名义起誓,永远都不可以再回到西瑞尔身边!”小温德利干净漂亮的眼里蕴藏着怨毒与凶狠,在说这话时几乎把所有的情绪在比阿特利斯面前铺陈开来。“否则,你将会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比阿特利斯呼吸一滞,莫名的刺痛自胸膛处散发蔓延,迅速占据了他的心,迫使他经不住咳嗽起来。即使壁炉里的火烧得再旺,也无法温暖刻入他骨血里的寒。
隐藏着宽大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在小温德利的锋利目光下,比阿特利斯的唇一张一合,声音沙哑而无力,“我以昼神的名义起誓,永远都不会回到西瑞尔身边,如果违背誓言,我将会……将会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短短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后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抽空一般。
“但愿你还是那个虔诚的昼神信徒,不会言而无信。”小温德利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视线,操控着轮椅朝着门口而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去安排。”
待人走后,比阿特利斯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他不停的干呕着,难以抑制的恶心促使他一阵又一阵的往外冒酸水。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地毯,几乎要把那一块扣出一个洞,另一只手捂着腹部,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胸口拼命起伏着,这感觉他没亲身经历过,但也见过不少,一时间既欣喜又心酸;欣喜的是他有了自己与西瑞尔的孩子,余生即便不能相守,也不算孤独,心酸的是西瑞尔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而他们的孩子永远都无法与父亲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