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从京城到京城周边的几个小城,各个衙门州府都拿了一张画像,要捉拿十数年前逃跑了的反贼头目。兵士们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通知,各家各户过午不许出门。
官家没给任何解释,诸多猜测里占主流地位的还是朝廷要出兵伏击叛军。
那反贼十五年前集结了一众狂热的兵士要匡复前朝,大概筹备多年还是势单力孤人数不足,最后铤而走险把灵魂精气做了交易,得了妖族的助力,那时缉妖司里活跃的还是裴文德这些年轻人的父辈,正是如日中天时候,于是那谋反也没掀起多大风浪,一众人甚至连皇城的边都没摸着。
那贼人肉身其实早就被一箭射没了,加上魂魄被妖精吃了,连投胎转世都没有,那画像却留了下来,被缉妖司哪里需要哪里搬,太平盛世里但凡需要戒严,就把这位仁兄拿出来用一用。
裴文德走在街上,见着兵士手里这张脸,觉得这位兄弟简直算他半个熟人,帮缉妖司省了不少事,要是他能有墓在,简直想给他上个坟。也许此人当年也是经过热血奔涌的岁月,也许要光复前朝的那些人抱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赤诚信仰,也许他们之间也有过深厚的同袍之谊,也许也有春闺梦里人等着他们,也许当年如此冒进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奈何成王败寇,对着这画像,裴文德也只感叹得出一声“傻缺”。
陆云轻很显然没有他这样的雅兴,大概弹琴赋诗的手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会挨个路口地在较高的屋檐上挂桃木符,倒也没有丝毫怨言,起了个隐身决悬在半空,手掌一推,一个符就悬在了屋檐翘角下,隐没在屋顶的阴影里。
裴文德坐在屋脊上,大口喝了一下水囊里的水:“你觉没觉得缉妖司人有点少?”
陆云轻又将一个符挂在屋角,浅色瞳仁里的神色几乎可以称得上哀怨:“四个人两个残废,都不容我不觉得。”
“虽说为着安全,缉妖司上下自古皆是父子兄弟上阵,可是咱们几个哪还有谁有兄弟留下。李丫头还是个小姑娘,我心里有白无丘,你——”
“我家老丈人看着,我不敢纳妾。”
裴文德似乎对这个老丈人颇有微词,翻了个白眼:“所以咱们指望着方老板生孩子吗?他那身子骨还能行吗?”
陆云轻顿了顿,并不愿深想关于方老板生孩子的话题:“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该招些新人进来了。”
“那这人选也只能慢慢物色,不急在一时半刻。”陆云轻也飞至屋瓦上略坐了坐:“而且万一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也思虑不到了。”
裴文德登时站起来:“哪有不战就屈的道理,要交代你交代,我这八字差一撇就能成亲了,我可不交代。”
陆云轻这里合计着,嗯,八字差一撇,那可不就是做梦呢吗。
裴文德正要走开,忽见得一个熟悉身影,不免脚下一顿。
“哎哎哎,那个穿……这位公子,官府已下了禁令,过午不得出门。”那兵士本是十分蛮横口气,却好像在他喊得人转身的一瞬间改了态度,一板一眼地提醒道。
“不得出门?”那青衫的公子转过来,自是气度不凡的鬼面。他脸上似有些疑惑,“为何不得出门?”
“无可奉告,任何人不许在街上逗留。”士兵一手握着剑柄,阻住他去路,生硬地答道。
鬼面伸手拦下了正要上前理论一番的烛九,转而四下看了看,和颜悦色地对着那士兵:“可是家中有病人等着吃药,我们正要往城西的药铺去,片刻就回,还望兄台通融一番。”只见拿袖子略略一遮,便把一枚金灿灿大元宝递到了士兵手中。
烛九听得一愣一愣的。家中有病人,鬼王大人可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
士兵收了他的元宝,见他姿态放得低,又不报什么名号,还在这种时候自己出来买药,觉得此人纵使看着贵气也大概并不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地位至多不过一个小财主,四下看了看,又恢复了蛮横:“不是我不讲情面,你没看见哪哪都关门了,我就是让你去你也买不着药,赶紧走,别让我在这条街再看见你!我告诉你,也就是碰上我好心,换了别人你这么纠缠早把你当奸细抓起来了!”
鬼面本以为下界人间,有钱能使磨推鬼的已经很不是东西了,没想着还有这种收了钱也不办事的,只得受累捏了一个神行决。
正在这时,那士兵却忽地平地一声吼,一剑刺了过来。
鬼面没防备,身体倒比意识转得还快,猛地往旁边一退,简单设了个结界把这一条街封起来,又一把拎起已经吐了信子的烛九往身边屋顶上一扔,伸手紧攥住那士兵手腕,扛住他又刺过来的剑,一脚把他别倒了。
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鬼面拍了拍手,对着地下呻/吟的人形不明物体说道:“俗话说吃人嘴短,这位兄台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在那士兵拔剑的时候,裴文德心里一紧就要跳下去,没成想天上忽然飞来一个不明物体,他赶紧眼疾手快地躲了,躲完了就见白无丘这架已经打得差不多,站在地上一副得意之色,也没有吃一点亏,嘴角便有笑意。可惜身边陆云轻因着眼神不好,反应也慢了半拍,被烛九给砸了个正着。
陆云轻极瘦,砸在他身上也不比屋顶瓦片好多少,烛九还是痛呼了一声,然后才看见身下有一张脸。脸上一只眼睛缚着白绢,另一只眼睛紧紧地闭着。
“夭寿了!砸死人了!白积的功德啊!又不知道要废多少年修为!”
烛九还撑在这人身上,就原地嚎了一嗓子。
陆云轻赶紧不顾头晕眼花地把这个怪物从身上扔了下去。
鬼面顺着这嗓子看过去,惊得几乎往后跳了一下。
那屋顶上坐了三个人。
他们坐在背光处,看不清容貌,只见除了烛九之外,那两人穿着和街上驻守的兵士略有些相似的衣服,只是更加精良,大概品阶也更高。
鬼面冲头顶扬了扬下巴:“两位官家热闹看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