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的夏天一如既往的闷热，石亦宸边开车边打哈欠。

带队在郊县蹲点了三天，终于抓获了一个专门抢劫长途货车的犯罪团伙，天快亮了才回到局里，又连夜突审，一直忙到中午才全部结束。看着参加行动的两组队员疲惫的面容，队长一声令下给他们放了半天假，队员们呼啦啦转眼作鸟兽散，都找地方补觉去了。石亦宸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跟队长打了招呼，也开车回家补觉。

本来她也可以在办公室休息，但是她前几天就忙着部署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天没回家，备下的换洗衣物全变成了脏衣服，这三天都在野外蹲点，天又闷热，身上的衣服都馊了，不换掉真是没法睡觉。

等红灯的间隙，石亦宸觉得自己眼睛都闭上了，以至于绿灯亮时后车按了几次喇叭来催促。疲劳驾驶啊，不能再瞌睡了，不然会出交通事故的。石亦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停转动头左右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哦，也不算很熟悉，其中一个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不过这两次见面可都让人印象深刻呢，一次是被毒蛇咬伤昏迷，一次是酒醉到胡言乱语，还真是戏剧性啊。这大中午的两人也不嫌热，还逛的挺来劲。不对呀，那个小丫头不是应该在德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早听说那小丫头喜欢女生，还因为前女友意外身故而消沉了很久，现在看这样子是调整好了？看她那副热切殷勤的样子，不会是在追求那个被毒蛇咬伤的酒鬼吧？啧啧啧，这什么眼光哟。不过话说回来，她们一个女友去世多年，一个女友嫁做人妇，还真挺般配的。石亦宸想得好生欢乐，瞌睡都少了几分。

柏春然从西藏回来一周，心却仿佛依然在那里。澄净碧蓝的天空下，云朵如同棉花糖一般的洁白，让人不禁想.上去舔一口，随处可见的羊群安然地伏在草地晒着太阳咀嚼着青草，悠闲得如同世外高人，牦牛颈下的铜铃声和着远处寺庙的晨钟暮鼓传入耳畔，不急不徐，给人一种安静恬然的感觉，雪山在云雾掩映下若隐若现，宛若空中楼阁。这些景象依然盘踞在柏春然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这一周，柏春然除了买两次菜，几乎没有出门，在整理了西藏游记的同时，她抄写了许多仓央嘉措的诗，写的最多的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活佛没能找到双全法，柏春然也找不到，所以她只能任江含薇嫁与他人。

早晨，赵云来送在西藏拍的照片，然后很敏锐地感觉到柏春然的心情不佳，甚至有点颓废，于是死拖活拽地把柏春然拉出来陪她逛街。

柏春然多日不出门，这被大太阳一晒，觉得头晕沉沉地，想丢下赵云回家去，但是她也很理智，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总是蹲在家里不行，也能感觉得到赵云是为了陪她才要出来逛街的，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

吃了午饭，赵云又提议去看电影，电影院与吃饭的地方相隔不远，两人就索性走过去，也就有了石亦宸看到的一幕。

电影是个外国的文艺片，看得柏春然泪流满面。倒不是电影有多感人，而是她想起了与江含薇第一次看电影的情景。

那时她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一个周末的午后，两个人约着去看电影《最后的莫西干人》，柏春然没看过原著，对那段历史也不甚了解，现在只记得音乐很好听很有气势，还有当门罗的小女儿爱丽丝跳下悬崖时，江含薇靠在了柏春然的肩上轻轻地哭泣，柏春然也很难过，还有敬佩，为了那感人至深的爱情，可以让原本柔弱的女孩子爆发出那么大的勇气与坚决追随心爱之人而去的决心。

记得当她们走出影院的时候，还就电影和那段历史讨论了一番，但是柏春然已经记不起讨论的内容，她只能记得江含薇梨花带雨的脸庞，就是从那一刻起，柏春然决定要好好呵护她，不再让她哭泣了。

但是十二年过去了，让她流泪最多的人是自己，给她伤害最深的人也是自己。

坐在旁边的赵云发现了柏春然的异常。早在西藏的时候，赵云就发现柏春然的情绪有些低落，虽然柏春然似乎每天都为西藏的美景沉醉，但是赵云却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却又掩藏起来的酸楚，以及她眼底深处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作为过来人，她当然能猜到柏春然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这种事外人根本有力无处使。心里在诅咒着哪个不长眼的男人会放弃这么优秀美好的女人，表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每天尽量逗她开心。

现在看到柏春然流泪，她依然决定不去劝解，也不问原因，只是从包里拿出纸巾递到柏春然的手中，然后又抽出一张假装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轻道：“这电影还挺感人。”

柏春然根本没注意到赵云的动作和话语，她犹自沉浸在回忆中。两个多月了，她做了很多努力，醉酒到不省人事，游泳跑步累到虚脱，工作的忙碌紧张，西藏的缺氧窒息，结果都是徒劳，只一个小小的情节甚至简单的一句话都能勾起无限的回忆，柏春然觉得自己是无药可救了。

不过柏春然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回忆和缅怀那逝去的爱情，因为很快就开学了，她只能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教学和科研项目中。今年新招了两个研究生，两个小男生，其中一个勤快随和嘴巴又甜，几天时间就跟师兄师姐们打成一片。另一个木讷拘谨，但是柏春然看了他的笔记之后也对他刮目相看，那真是逻辑清晰字迹工整连备注都一字不落的能做为范本用的笔记，可见他平时付出多少努力。做研究还是要这样严谨认真的态度才行，所以柏春然有意重点培养这个叫罗明的学生，有时会额外给他布置一些任务，罗明也都任劳任怨地去完成。真是个踏实又认真的小伙子，柏春然这么想着。

因为害怕空闲时想起江含薇，柏春然把自己弄的非常忙碌，除了上课，几乎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即使小小的实验结果也反复验证。导师都如此认真勤奋，手下带的几个学生也不敢懈怠，结果两个多月下来，弄得大家苦不堪言。柏春然也知道大家辛苦，恰好研究告一段落，就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份，虽还未正式入冬，天气却也有些冷了，夜晚气温更低，于是几个学生都提议吃火锅。柏春然现在带了两个博士，五个硕士，刚好打了两辆车就去了一个学生推荐的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在一条小街上，店面不算很大，招牌也没那么显眼，甚至服务员都是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但是店里很干净，菜也上得很快，而且牛羊肉都很地道，鲜美的很，大家都赞不绝口。两个博士都是男生，其中一个已经工作几年又来读书，年纪只比柏春然小两岁，比较有共同语言，柏春然也不算那种端着架子的人，几个学生轮流向柏春然敬酒，柏春然都爽快地喝了，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希望下一段研究中大家共同努力等等。后面几个男生拼酒，她也没管，这段时间确实都很辛苦，该放松一下。

气氛热烈的一顿饭吃完已经九点多，柏春然结了账，跟随众人出去打车回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夹雪，小街上车不好打，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一辆空车，柏春然只穿了打底衫和风衣，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哆嗦，年纪大的博士见到急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柏春然，柏春然怎么好意思，结果那个男人仗着酒劲直接就给柏春然披上了，嘴上兀自说着：“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不敢生病，我一大老爷们不怕冷。”柏春然当然不能在街上跟他拉拉扯扯推脱，也就由着他了，并且自己把衣襟拉好。

早晨的时候，有人在郊区发现一具尸体，立刻报了警。石亦宸带着一组队员及技术人员在现场取证走访，又回局里进行分析，忙了十几个小时，晚饭都没顾得上吃，除了技侦得

出的死于他杀且不是第一现场之外，完全没有一点线索。

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叫，石亦宸左手一挥，说道：“好了，我请大家吃火锅，吃饱了再干活。”车刚转进这条小街，她就觉得路灯下那个人影有些熟悉，开到跟前，才看清那人眉眼，又看到一个男人给她披衣服。

原来是她，还真是有魅力呢，老少皆宜男女通吃。

石亦宸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