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菜市场的摊主们纷纷用起了喇叭循环播放价目表。顾客人还在外面,就先淹在一片由“西红柿3.99一斤”“包菜0.99一斤”构成的声浪中。钱渊博总觉得自己的头骨似乎极易被这声波引起共振,听不了一会儿,他的脑壳就会隐隐作痛。每天下午去菜市场,他总要在远处做两分钟心里建设,然后才能鼓起勇气一头扎进去。
钱渊博平日里固定向一位姓刘的老阿姨买菜。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她还没跟风装上小喇叭;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写在小黑板上价格都是无比坦诚的整数,三块就是三块,五块就是五块,不像别人那样投机取巧,总想着用少一分钱的价格制造便宜了一块钱的视觉效果。
看到菜摊后坐着个干瘦的少年,钱渊博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这少年一只脚上打着石膏,横放在另一把椅子上;整个人病恹恹的。他在蔬菜瓜果堆积如山的摊面上挪出了一小块地方,趴在上面写作业。斜靠在电子秤边上的手机像是在播什么游戏的比赛,解说员的语调极其亢奋,仿佛恨不能挥舞四十米长的大刀从屏幕里冲出来;那少年呢,脸始终是瘫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听。
钱渊博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再看看挂在摊位上方的价目表,才下手挑起了菜。钱渊博左手拿了两个西红柿,右手捡了根莴笋,忍不住往少年的作业本上偷瞄了两眼。那居然是本数学作业。然而上面的题目对他来说未免太简单了。两位数的加减乘除,那是小学生才需要做的题目。这少年呢,怎么看都应该上高中了。
大概是刘阿姨偶尔提起过的那个孙子吧。钱渊博想。
少年不像刘阿姨那样殷勤,在有人挑菜的时候就帮忙摊好几只塑料袋。钱渊博自己动手把需要的东西一一装好,凑到少年跟前,“麻烦你——”
“放。”少年低着头说。
钱渊博愣了一下,他又补充,“放到称上。”
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哦,好……”说来可笑,钱渊博虽然不至于“社恐”,但是遇到这样显然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家伙,他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哪怕对方只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中二少年。
钱渊博遵照少年的嘱咐,把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在电子秤上。他故意放得很快,而少年的目光也几乎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作业本。他注意到,这少年做得不是一般的快。一页纸上大约有二十道题,这少年几乎是每三十秒就能翻过去一页。
“四十三块五收你四十三。”在他把最后的一袋鸡蛋拎起来的瞬间,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