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谈话后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程洛终于申请到了和江宜南同宿。
在这里什么都是交易，所谓同宿背后隐含的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虽说是正式递了申请批了文件，但说实话，也没人把这种关系当真，无非就是为了什么东西的交易罢了。研究院这种事情多了，大部分都是没着没落的小年轻们攀上来就为了职称户籍等等等等。
也就因此，显得把这份批准文件当成宝的程洛非常不正常。
不正常的某人在申请批下来后当天就包袱款款住进了周北清那间小屋子里。他美滋滋地摆弄着那份文件，看那架势大有把它装裱起来的意思。
“又不是结婚证，嘚瑟什么？”江宜南好笑，“再说了，这儿也不给发结婚证。”
程洛仍弯着眼，似不经意道：“联盟给发呀。”
江宜南像没听懂，手上兀自还帮他收拾东西：“晚上我打地铺吧。”
程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拾好东西后就在飘窗旁边发起了呆。
铅灰色的云压在头顶，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你打算坐在这多久？Eve都做好饭了。”
程洛眨了眨因为睁开太久而有些发酸的双眼，慢吞吞地应：“就来。”
睡觉的时候江宜南果然铺了地铺。
上个副本他们虽然后半段也同住一个房间，但是因为江宜南给他们编造的身份是兄妹，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房东给他们安排了两张床，再加上他常年出海，他的小姑娘除了教书就是一直待在屋子里写作，所以严格来讲并没有出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本来程洛打的主意是先占位置，结果洗漱出来江宜南就已经坐在地板上了。他顿了顿，脚步拐向了床。
他们互道晚安，Eve关了灯。程洛装了一会儿，听见江宜南的呼吸声渐渐低缓，悄悄下了床，把人抱了上来。他凝视着那张睡颜，似乎有压抑不住的情感即将喷薄而出，正在寻求发泄的途径。他终于低下头，轻轻在小姑娘的眼睫上烙了一个轻吻。
屋内白光一闪而过。
Eve和May早在程洛递申请的时候就达成了一个奇怪的盟友关系，真“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半是惊讶半是狂喜，一时没控制住亮了灯。
江宜南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灯，眉头皱得死紧，把本来就快埋起来的脸又往枕头里埋了埋。程洛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另一只手替她遮住一闪而过的光线，缓缓舒了口气。他正打算下床，手却被小姑娘翻过来扣住。
力气还挺大。
见挣不开，程洛也不是非得爬下去睡，干脆和衣躺在了江宜南旁边，用气声再次祝他的小姑娘好梦。
他的小姑娘。
程洛无知无觉间，弯起嘴角。
——所以他也的确不能怪对方一大早起来把他踹下床。
人的确是他抱上来的，也的确是他没有及时看清形势，因为挣不开手就没有早早去睡地铺，所以确实不能怪对方。
程洛揉着尾骨，在半梦半醒间沉稳地做着自我检讨。
这家伙的欠揍程度和上个副本的李书生简直如出一辙，江宜南懒得理他，端起Eve贴心送上的杯装版燕麦牛奶粥，就着黄油吐司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餐。
“还有三分钟，飞行器就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拾好自己？”
程洛反应过来，飞速换了衣服，叼着一片吐司跟着上了飞行器。
爱丽丝早早守在门口，一见他们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让程洛恍惚间以为其实是家长来接小朋友回家，而不是他们俩来上班。
不过
其实也没差。
程洛早跟爱丽丝混熟了，放慢脚步走在她身边，低下头跟小朋友开了几句轻飘飘的玩笑。爱丽丝“咯咯”笑开了，又小跑着去拉江宜南的手，窃窃私语般把笑话转述过去。过一会儿笑完了，小朋友就又“哒哒哒”跑回来，继续从他这儿“偷”笑话。
不过碰上那天那个研究员的时候，小小姑娘就不敢笑了，怯生生往他身后躲，手上还把他的衣角捏得死紧。
程洛反手握了下她的手腕，很快松开，笑道：“刘研究员，大清早的，不好动气吧？”
江宜南发现这边动静，也走回来，静静盯着他。
研究员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甩袖走开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晌，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的，总之都不由自主笑成了一团。爱丽丝一手挽着一个，哼着歌往前走。
这时江宜南收到May的邮件。
是他们三个的背影，亲昵无间地，走向未知前路。
按爱丽丝的习惯是要午睡的。江宜南事先跟程洛打了招呼，他也就真不疑有他地准时去了周北清的休息室。
到的时候江宜南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她的面前是光脑投影的一本书，但她正出神，显然并没有要看的意思。
程洛敲了两下桌面，笑吟吟地看着她：“什么事？”
“先坐。”
江宜南心不在焉地随口道，片刻回过神来，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什么？”
“别装傻。”江宜南严肃地看着他，原本偏向柔和的眉眼锋利成带着寒霜的西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计划筹谋了大半月，真到实施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所谓办法其实只是个一意孤行的执拗想法。不顾将来，无畏前程，一心一意想要打破现有的僵局。但就像江宜南自己说的那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即使只能撬开一条裂缝，给所有人喘息的空间，也已经是不敢妄想的结局。
只是她总觉得，还能更好。
是能好到将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好法。
“我不知道。”
程洛迎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陷在柔软沙发里：“我只是单纯讨厌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制度，所以想毁了它而已。”
江宜南满脸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