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利亚威尼斯海港。
辛巴德二人早早就来到了这里,看到远处悠然行驶而来的商船,旗帜上凛凛印着辛德利亚商会的标识,这让他们终于真切感受到了这些天沦为奴隶的苦难生活已经结束。
玛德露也来为他们“送行”了,在接连不断地打击之下,她仿佛骤然老去了十岁,即使这样她依然保持着那充满母性的笑容来和辛巴德说着什么。她一直以为辛巴德的洗脑还没被解开,因此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让唯一一个仍有利可图的孩子对她更加心悦诚服。
基尔远远地立在玛德露身后,赫尔加也远远地立在辛巴德身后,二人遥遥相顾无言。中间的辛巴德和玛德露两人正带着虚情假意的迎逢,絮絮着什么。
赫尔加并不关心谈话的内容。她看着远处的基尔。
她对基尔轻轻笑了笑,算是表示自己对她的谢意。
基尔则远远地朝她丢来一个白眼。
……
辛德利亚商船很快就登岸了,两面印着晨星的硕大飘扬的帆布携着行船凛凛登岸,吞掉玛利亚德尔商会巨款的辛德利亚,此刻就连一艘普普通通的商船都变得有底气了许多。贾法尔领着几名下属走下了船,俯首、弯腰、抱拳,很是恭敬地行了一套礼,迎接辛巴德王者归来。
贾法尔:“欢迎回来……辛,还有…赫尔加。”
“我回来了,贾法尔。”
辛巴德微微一笑。
简单一语,便坦荡荡地将万千辛酸道尽。
赫尔加在旁,只是默默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她看着犹如脱胎换骨的贾法尔,他的气度沉稳得已不像是那日朝着玛德露叫嚣的小毛孩子了,看来这些天的奔波促使他有了很大的改变。
她揶揄道:“贾法尔,你长高了。”
贾法尔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玛德露并不想参和这场久别重逢。在她看来,虽然赫尔加依然顽固不化,没有成为她的孩子,但辛巴德对她的依恋还根深蒂固着,她很放心让他单独与那群人待着。
至于赫尔加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秘密……呵,就随她去吧。反正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说出去也没什么益处。随着年龄渐长,她的秘密总有一天会不告而破……到时候真希望能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啊。
现在最主要的是应付那些即将到来的麻烦,顺便整治一下那群不听话的奴隶。
思及此,玛德露理了理思绪,朝他们略微点了个头以后转身欲走:“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赫尔加叫住了玛德露。
她看着玛德露,说道:“先把我的魔杖还给我,它并不属于你。”那是尤纳恩给她的礼物。
玛德露的笑容僵了一僵,干笑道:“当然,我正有此意。”
说着,便吩咐基尔把魔杖交还到了赫尔加手中,自己则带着一个看起来怒气冲冲的背影先行离开了。
拿到魔杖后,赫尔加转头看向正望向她的辛巴德两人:“这么多天过去,你们彼此难道就没有想说的话吗?”
辛巴德:“有倒是有……”
贾法尔:“……”
赫尔加耸了耸肩:“那就不用管我了,我正好有些话想和她聊聊。”她指了指旁边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基尔。
说罢,也不管两人的反应,便朝基尔走了过去。
辛巴德陷入了沉思:“她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贾法尔:“……”他哪知道。他只是来接人的。
……
魔
杖交付到赫尔加手中时,基尔再次赏了个白眼:“你还挺有能耐。”
赫尔加毫不谦虚地收下了这句话:“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基尔撇了撇嘴:“我并没有输给你。”
赫尔加昂头:“我知道,但这次辛赢了玛德露不是吗!”
基尔很是无语:“……我看你小嘴比我还能说。”
赫尔加点了点头:“承让。”
基尔:“……”
基尔不太服气:“可那个男人看起来依然对玛德露夫人死心塌地。”
赫尔加:“那只是表象而已,那家伙可是最擅长将女性哄得团团转啊。”
基尔皱眉:“你对他也太不尊敬了,既然他是你的……”
赫尔加打断了他:“因为我不像你一样,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奴隶啊。”
基尔默了默:“……我们的选择不同罢了。”
赫尔加摇了摇头,叹道:“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以这种方式去爱人……”
神会犯错,谁都会犯错,毫无理智地将全身心奉给神明,将本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奉为神明,本就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一个光芒万丈的人最怕什么呢?
——最怕被推上神坛,又被庸众捧杀。
在爱戴他的信徒面前,他是无边无际的信仰,人们狂热的眼神只流连于他的光,他的字句有如圣谕,他的每处行为皆是神迹降临……然而,高位有无数的鲜花与荣誉,却也有无人知晓的寒冷与孤寂,别看台下人山人海,崇拜是活埋。
一介凡胎所作的神明,如果被这顶沉重王冠剥夺了倾诉的能力,身旁却连个可以理解他、指引他的人也没有,那也太可悲了。
在她眼里玛德露虽还没到这个地步,但有基尔这样的“信徒”在,那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赫尔加毫不留情地批判道:“她已经犯了太多足以让她自取灭亡的错了,作为她的‘手’,如果你再这么纵容下去……说不定连你也会和她一同覆灭。”
基尔忍不住反驳:“你、你在说什么鬼话,玛德露夫人是有自己的思虑的,我相信她……!”
赫尔加沉默地盯着基尔半晌,轻声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玛德露,她爱你吗?”
基尔也沉默了,沉默得比她更久:“……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呢?
“我劝你现在先别急着回商会。”赫尔加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为了那个女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不值得。”
她的这番话莫名其妙,但基尔却奇异地听懂了。
基尔瞳孔一缩,拽着她的手臂,拉扯出一道鲜明的红痕。
“你们做了什么?!”
“那些孩子应该在为争夺自己的权益奋斗着吧……”
赫尔加不敢看她。
真是奇怪……明明她行的是正确之举,可面对基尔的目光时,她居然生出了罪恶感。
扳倒玛德露,又会牵涉多少无辜的人呢?
她吐露出来的每个字句变得沉重起来。
“雷姆现在应该已经发下了正式的逮捕令,来逮捕她的人……想必很快就会过来了。”
“什么?!你这个混蛋!!”
基尔红了眼,又急又怒,拽着她的衣领,抬起手就想给这个引狼入室的家伙来上一拳。这样的举动引发了远处交谈的辛巴德和贾法尔二人的注意,赫尔加用眼神喝止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两人。
基尔咬了咬牙,却迟迟没有动手,目光带着恨意、痛苦
、纠结的挣扎,最终,颤抖的拳头还是放了下来,赫尔加被紧攥的衣领骤然放轻。
“——我恨你。”
基尔抛下这句饱含复杂情感的话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商会。
辛巴德走了过来,关心道:“没事吧?看她那么生气的样子,看来你是把那件事跟她坦白了?”
海风习习,人潮如流,初次来到这时也是这般明朗的天气。赫尔加理了理被揉皱的衣领,神色难辨。
“没事。”赫尔加轻声说道:“她没有选择宽恕自己,所以她去了,去保护那个女人。”
辛巴德:“……?”
“嘛,看来她和我还是很像嘛……”一样的奋不顾身。她低声喃喃着,目光复杂地对着基尔离开的方向微微鞠了一个躬。
身为奴隶,基尔的人生却过得比大多数人还要疯狂,还要恣意。
心甘情愿套上了名为“玛德露”的枷锁,光源何处她的理想就在何处……如同在牢笼里纵情飞舞的舞者,画地为牢却也甘之如饴。即使死亡是唯一的终途。
——再见了,我短暂的……朋友。
……
辛巴德:“???”
平复了心情的赫尔加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你的脸咋了?被谁打了?”
辛巴德:……这时候才注意到吗。
他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道:“我说了一些蠢话,被贾法尔打了一拳。”
赫尔加可以想象得到辛巴德说了什么蠢话惹怒了贾法尔。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她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哦,贾法尔干得不错。”
这样还不够,她还对远处指挥搬运玛德露支付的余下资产的贾法尔竖起了拇指。
辛巴德:“……”
他委屈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赫尔加很是无语地望着辛三岁:“贾法尔不就打了你一拳吗?怎么你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丢不丢人?”
他骄傲昂着头:“不丢人,我年纪本来也不大。”
她不禁失笑:“是了……你还只是个少年。”
辛巴德本想说自己虽然是少年但很厉害,但赫尔加指尖突然勾上了他的脖颈,像幼崽的奶爪轻轻覆上,又风一般的拂过又离开,撩得他一阵心痒。
“少年脖颈上的勒痕可要快些消去啊,这可比贾法尔的拳印还要难看得多了。”
她那一声清脆的“少年”又拨了一下他的心弦。
她没有再继续拨动第三下,而是一句话带走了他那些旖念。
“该我们动手了吧。总不能让那些孩子独自去面对玛德露的军队。”
“嗯。”他也摆正了脸色,“交给我…不,交给我们吧。”
听到那句“我们”,赫尔加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般蓦地笑了,带着某种傲然抬着头,贝齿明眸,一笑生光:“当然,交给我们吧。我的魔杖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我们不是去搞破坏的……”他有些无奈。
“我知道,是去威慑玛德露的嘛。”
“……”
“算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吧……既然是我们解开了那群孩子的枷锁,那我们就有责任背负他们所要承受的后果。”她正色道。
“嗯。”他轻声说着,“让我们一起吧。”
……
……
……
竞技场和玛利亚德尔商会的本部燃起了战火的硝烟,一阵驱散不开的不祥浓雾缓缓升向天空,向全城昭示了这个商界一霸的陨落。
昔日人声鼎沸的竞技场内一片狼藉,奴隶与守卫的尸体横陈在地砖上,猩红的血迹四溅在每一处肉眼可见的地方,这里展现着一阵残酷打斗后的颓景。
如果说之前的计策让玛德露元气大伤,那么奴隶们的叛乱对以奴隶贸易为主的玛利亚德尔商会造成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成于奴隶,却也败于奴隶,知道真相后的玛德露几乎恨透了那两个毁了她商会的两人。
暴起的奴隶就连她养的私军也抵挡不住,何况还有马斯鲁尔这样强悍的法纳利斯为这群孩子领头。即使这样,基尔还是忠心耿耿地保护着她,带着她一路逃窜到了海港附近。
真是可笑啊,明明早上她走过这里时还是风光无限的“玛德露夫人”,现在却像个草木皆兵的败家之犬。
“玛德露夫人,快走!!现在的话…在港口…还有船……”为玛德露挡了数刀的基尔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倒下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失。
赫尔加和魔装的辛巴德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了玛德露。基尔一路护送玛德露至此,身上的伤口在她脚下汇成了一道长长的血足印,飞在半空寻踪的他们想不注意都难。可笑的是玛德露只顾着逃亡,连基尔已奄奄一息都不知道。
赫尔加担忧的目光紧紧贴着基尔,却发现自己已经来迟了。
基尔的体内流出大量的鲁夫,它们煽动着翅膀飞往天空,那是她用生命力织就的自由飞舞的光鸟。而她正在回归命运洪流。
……基尔就要离开了。
“基尔!!可恶,连最后一个奴隶都……”他们缓缓逼近了玛德露身后,听到的却仍是这样不知悔改的自私之语。
赫尔加的目光里不由带了浓浓怒意,刚想出声斥责,便被辛巴德拦住了。
辛的目光也透着愤怒,但他沉默的表情里还蕴藏着更为深沉的东西。
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般退到了他的身后。
“已经结束了,玛德露夫人。”
玛德露抬眼一看开口的人竟是辛巴德,脸色愤怒得扭曲起来。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这可恶的叛徒!!”
“说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我们已经不是你的所有物了,难道你忘了吗?”辛巴德的一句“我们”终于让怒不可遏的玛德露注意到了他的身后一直不吭声的赫尔加。
“闭嘴!我知道是你煽动了我的孩子们让他们发动了叛乱!”她语气怨毒,转头冷冷盯着赫尔加,“即使我平息了叛乱,到头来雷姆还是不会放过我!这得多亏你旁边那个□□偷进了我的书房……”
玛德露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就炸响在她脚边,吓得她往后爬了好几步。
她狼狈抬头,辛巴德的警告声犹如野兽的威压:“不许你、用这种肮脏的词汇侮辱赫尔加。”
玛德露被辛巴德这可怕的目光盯得心里发寒,但她还是壮着胆子颤声开口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旁边这个家伙,其实……啊!!”
玛德露被一束莫名其妙的光球砸得脑袋生疼,下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赫尔加。
“你的话太多了。”赫尔加冷冷抽回了自己的魔杖,却不敢去看辛巴德的反应。
“……你还有事瞒着我?”但辛巴德并不给她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