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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莫说青山多障碍(2/2)

艳丽的广告布被风卷起,洗净颜色,是在海风中扬起的、洁白的船帆。王秋筠眼睁睁地看着王耀渐渐离她远去,只觉得力气在一点点流逝,双腿不听使唤。她一狠心,顾不得头晕目眩的耳鸣,像是用尽这辈子的气力一般,追上去抓住王耀的衣角;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大使馆派来的向导。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不理会她面如死灰的神色,机械性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全员失踪。

师门上下三十几人毫无征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家人们,她的师傅,全部于一年前人间蒸发了。

只剩下她了一个人了。

王秋筠环顾四周,王耀、商人、船帆都消失不见。

王秋筠钻进那种名为汽车的铁盒子,只见车内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大新闻,暧昧地朝她挤眉弄眼,仿佛在看猴子。见她如同老僧入定,他们便失了兴致不再理睬。一名中年男子带她来到一栋旧公寓。在岭南潮湿的夏日里,墙壁和门都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秃顶的男人粗暴地试图拧把手,在没几根毛发的脑门上抹了把汗。或许是有了油腻汗液的润滑,带着青色锈迹的铜块终于毫不情愿地“吱呀”一声让开道。房间被杂乱地堆满了,里面陌生的物品带着熟悉的气息。

“城市很热吧,空调已经开了,会不会好些?”

“谢谢,很好。”

“这些是他们的遗物。此次无非是请您过来认领一下,签个字。”

“如果我不接受呢?”

他皱了皱鼻子,“请您确认一下,下午就会发任您为临时代表的声明。”笔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证人”那处的空白,又将笔塞进她手里,碧玉簪子沾染了蓝色的油墨。满意地看着她签字,献媚又自以为是地祝贺:“这也是看中您不是?”复而又故作潇洒的想要用手肘碰碰她故作亲近,但在看到王秋筠冰冷的神情后悻悻地收回了动作。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明天有一场会议,请您务必参加。隔壁就是为您准备的房间,需要的生活物品已经打包好了。”房门被关上,走廊里响起拨通电话的声音。

“喂——啊,是我……对…后天…”

皮鞋踩踏的声音渐渐地从走廊中远去。王秋筠靠着墙慢慢倒下。房间里冷气飕飕地吹。她脸色苍白、微微发抖,正午猛烈的阳光照在背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她听见自己的肺像一个破纸袋一样,每一次呼吸都不过是宣告它的破旧不堪。过大的体力与灵力消耗使她此刻头疼欲裂,内衫被冷汗浸透。王耀曾无数次认真或开玩笑地告诫他们,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他们的,总有一天要只靠自己活下去。只是大家都希望那天可以无限期地延后。

但不应该是这样,更不可能是这样。

打开燕云的手机,有句“我想你了”还没来得及发给华亭。上次信里答应过的玉簪,云舒刚给她雕好。她苦笑,挣扎起身,喃喃细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别怕,还有师姐呢。”

整栋公寓一片死寂,甚至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打开漓湘的广播,可人的女声正在放送通告:

“近日,联合国家化身峰会UNR将会于西安举行,我国将会由陕西省化身,王秋筠女士代表出席。”

王耀正百无聊赖地切换着卫星电视。

“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近日,联合国家化身峰会于西安举行,我国陕西省化身,王秋筠女士出席了本次活动。遗憾的是,南北意/大/利化身及美/国化身均未能出席本次活动。现在为您播出的是UNR例行举办的见面会。

UNR多年专注于建立各国沟通的桥梁,消除偏见并深切关注各地区的和谐发展。此次从世界各地挑选了一百名幸运观众,化身们会挑选问题进行回答。本次的特邀嘉宾是……”

频道如同走马灯一般轮番掠过,语言从陌生变得熟悉。王耀修长的手指机械性地掐按着换频道的按钮,屏幕以固定的节奏闪烁,一种另类的节拍器。主持人都长得大相径庭,口红的颜色都没有重复的,形容词只有千人一面。媚俗的背景、多变的牙齿洁净程度和一成不变的黑西装,五彩斑斓的颜色浸透了视神经;王耀似乎试图把这调色盘转得飞快,便能使他重新见到洁白。

费里西安诺被吵醒了。睡眼朦胧中,他看到王耀站在电视机前,插着口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把屏幕上主持人的身影像个面团似的捏扁揉圆:一会儿变成佛卡夏,一会儿变成拖鞋[1]。房间里没有开灯,不过能从王耀的剪影中看出他的长发正少见地散乱着。他带着精准的节拍摧残着按钮,费里西安诺几乎要怀疑王耀是在用电视发摩斯密码,或是在弹着不知名的曲子。他轻手轻脚地去开灯,只听见王耀头也不回地说道:

“别开。”

“可是黑暗中看发光的东西对眼睛不好哦。”

“不用,我现在就关。”

房间被黑暗完全吞没,费里西安诺努力藏起自己呼吸的声音。

王耀该不会还在生他的气吧?前两天是他不对,任性地硬是要跟着;可是他太想知道了,为什么王耀会在那个地方?不对,为什么王耀会知道那个地方?这几日他就跟着王耀在罗马城里晃悠,他怎么对这地儿这么熟悉?甚至好几次连他差点跟丢了。他偷偷翻他的包,还是拿的假护照,入境纪录干净到只有两个印章。

要不是房间里弥漫着莫名其妙的低气压,他都要怀疑王耀是不是已经跳窗走了。劣质隔音墙的另一侧沉闷地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合时宜地将热情活泼的意/大/利人从死寂中拯救出来。费里西安诺努力地尝试分散注意力,在模糊声音中辨别着 ‘国际’ 、‘发展’ 、 ‘消除’ 诸如此类的单词……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好困哦……还是不想了。

王耀静静地看着费里西安诺再度陷入熟睡。他蹑手蹑脚地拿起行囊,悄然离开了旅馆。

在现场,就算是王秋筠也一时间被人们的热情吓到了。一个金色长发男子夸张地向人群送了个飞吻,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他看见王秋筠,走过来与她握手:

“您好,美丽的女士,想必您就是他们说的新人吧?我是法/国的化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叫我弗朗西斯就好。”

“很高兴认识您,我是王秋筠,中/华/人/民/共/和/国/陕/西/省的化身。”

“不如我们合影一张吧?”王秋筠笑着应好。霎时间又是无数快门声响起,机械的瞳孔紧盯着她。恍惚中,雪白的闪光灯、黑色的镜头合并成巨大的眼睛图腾。无数符文向它游去,一束束光消失在黑洞中。她被图腾笼罩着,并在其凝视之中获得了宁静。她看到了自己在它眼中的模样:笑容僵硬,一双黄眼睛不合适地睁大着。

王秋筠猛地一激灵,回过神来;还好,没人发现异样。她心事重重:我又出现幻觉了?

还是……

本田菊看着忧思重重的王秋筠,内心的不安在不断地堆积。虽然如今轮不到她意气风发,但也不会像一潭死水那样。他几次上前询问,都被她岔开了话题。他宛如被人用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也是,家里人应该告诉了她本田菊的所作所为吧;把王耀看得比命都重的王秋筠此刻没把他砍了已经算是相当念及昔日旧情了。

本田菊心灰意冷,只希望UNR能平安结束。事实证明他的顾虑不是多余的:突然三名观众点名提问王秋筠。待他看清他们来自的地区,心中一跳。

黑发黑眼的少女接过话筒:

“秦姐您好,我们是分别来自港/澳/台的观众。不知您对港/澳/台三位化身失踪一年的消息有何看法。”

王秋筠顿了顿:“我也是一个星期前知道这个消息,为此我深表痛心。目前政/府已经加大了搜查力度进行搜救,我个人亦深切希望家人能平安无事。”

“谢谢您的回答。那么您对于中/国化身及除却陕/西/省以外的所有省份化身也均于一年前失踪的消息又有何解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为何秘而不宣?这种程度的案件理应交给UNR处理。”少女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而您在‘归来’当天确认了他们的死亡。”

本田菊大惊失色,急忙看向王秋筠,她却面色如常:“我理解你的心情,家人失踪我亦痛在心里。我相信他们定能尽快平安归来。前些日子有关人员也向我表达了歉意,为了避免更一步的混乱,秘而不宣是不得已的考虑。我个人也认为这属于内/政,还上升不到国际层面。”

“三十余名化身死亡!先前机/关/部/门甚至只是按照普通案件处理!现在又拒绝给UNR提供任何信息,我是否凶手就是您和政/府!”

“这位小姐,我绝不会承认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根本没有谋害家人的动机。”

“不出意外的话,在UNR峰会结束之际外/交/部就会举行记者会发表关于任命您担任代理中/国化身的消息吧!省份化身是中/国地区的特殊之处,是否政/府觉得三十几人太碍事了索性只留一个?而您,为了权力,谋害家人师长!”

现场的黑衣保安粗暴地把他们与人群隔开,主持人微笑着中止活动。现场已经全然没了秩序,底下的观众和记者开始躁动。被拖出去的黑发少年人们竭力嘶喊:“为什么只有您侥幸逃脱?他们失踪时您又在哪儿!“一名少女竭力试图挣脱保安的控制,长发被汗水黏在脸上,一双杏眼不甘心地看着她。

“啊,多么漂亮的眼睛。”王秋筠想:“黑白分明,就像孩子一样。”

此时同胞们静默着,脸上各自精彩。

黑色的镜头、雪白的灯光,面前眼睛的图腾慈爱地看着她。有一串串宝石项链挂在她身后,折射出炫目又冷硬的光,一颗颗都被雕琢成眼睛的模样。

弗朗西斯突然夺过主持人的话筒,以与他素日里不符的冰冷语调宣布:

“散会。“

回到酒店,本田菊趴在书桌上。他用毛毯盖住头,内里的不安和怀疑像气球一样越来越大,压迫着他的呼吸。他厌恶这样的感觉:害怕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又巴不得赶紧有人把泡沫扎破,好让情绪尽情塌方。不安依旧稳定增长,胃也抽搐着。电脑不停地弹出消息通知,叮叮咚咚的声音令人生厌,手机也响个不停。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状况?这根本不合常理:底下的观众都是事先挑选过的,怎么可能放这样的进来?而且安保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去制止媒体拍摄而是将肇事者扔出去?任由全世界都看到这场闹剧?还有三个月就是北/京/奥/运/

会,政/府会放任眼皮子底下出这样的状况怎么想都不可思议。脑子都傻了吗?!

手机在桌面响个不停,本田菊烦躁地翻盖接通,可语气依旧温和:“喂喂您好……啊,是爱/沙/尼/亚君,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波罗海的青年已经笑岔了气:“日/本!你快去看美/国上司的脸书底下的评论!不行了,这太有趣了哈哈哈哈——现在已经被中/国/家的人占领了哈哈哈哈……”

本田菊甩掉毛毯,以平生最快的手速登陆脸书账号。果不其然,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有色人种总统的脸书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占领了。

“喂喂——日/本——?”

比起波罗海边的年轻人,日/本这个老爷爷可完全笑不出来。之前防火墙都好好的,怎么今晚突然解禁了?他们在想什么?!评论区持续被刷新,十分钟后底下已经从吃瓜抢沙发转到有一定规模的组织性的中英双语留言了,风向也从吃瓜看戏转到前天的UNR上。呼声一片都是要求UNR调查王秋筠:

——请为王家上下三十余人讨回公道!

——当年怕不是被逐出师门,怀恨在心为了权力丧心病狂,现在又回来谋害师长!

——请调查王秋筠为被害的人讨回公道!决不能让真相被一手埋没!

——得了吧,你们家这位是真是假都说不定呢!哼,说自己是化身就是化身了吗?!我还说自己是上帝呢!

——哪儿来路不明的东西也跳出来冒充王家人?!什么大师姐,我看是谁家的姨太太还差不多!玩一出狸猫换太子,自己不就能只手遮天了吗!

本田菊一边记下最活跃的几个账号,一边不断地刷新页面:二十分钟后,舆论再次转向,几乎是一边倒地去质疑王秋筠的身份。身在其中的巴不得让她做替罪羔羊,而看戏的当然不嫌事情闹得更大。各国网友看热闹看得起劲,有个人甚至@了英/国。本田菊用毛巾掩面,不忍再看。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他们要她死。

就像是导火索一般,尘封在过去的恶意与黑暗迎面而来。简洁明朗的界面,字里行间却是那么的狭窄,是那么压抑。一个个字是砖块,铸成高墙。横木压在他身上,直剑捅进他的胸膛。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脚一撇又跌落在地:星星点点的污泥被溅起,浑身泥泞。但求清白,只得拿掉衣服赤/身/裸/体,密密麻麻的网又铺天盖地而来,他透过圆圆的网眼看着被割成碎片的天空。他在网里不断挣扎、哀鸣,来往行人无一伸出援手。

波奇在一旁独自玩耍,见他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便叼着布娃娃的腿讨好地递过来,钻进他怀里。本田菊抚摸着它米黄色的皮毛。谁在墙内?谁在墙外?今时往日,此情此景,本田菊一不小心陷进过往的围城里。围城之外,有个人天生怪力。他的头发是金色的阳光,眼睛是湛蓝的海水;他以万钧雷霆之势,击碎了壁垒,不厌其烦地将英雄角色再次出演。

他嘱咐过我要好好活着,他想。

我答应过他会好好活着,他又想。

那么这次就让我来做英雄吧。本田菊斗志激昂。

最新的动态里,那边的英/国带着无限的歉意,发了一则声明:“非常抱歉,我们并没有验证化身的办法,也对此根本没有一点儿头绪。”

对话框里的话语终究是删掉了。有东西在撕扯他的裤脚,本田菊转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湿漉漉、全黑的眼睛。

本田菊先生被与自己相伴多年的爱犬波奇吓了一大跳。

作者有话要说:  [1]:佛卡夏,意大利的一种面包。

现为v1.2版本

私设的秦姐,名字取

自苏轼的“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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