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筠和本田菊正坐在一间小面馆里。天空乌沉沉的,一副要下大雨的架势。头顶的吊扇晃晃悠悠的转,本田菊吸溜着一碗榨菜肉丝面;那面汤头鲜美,分量十足:老板娘见他一小伙子生得白白净净的,讲话也斯文,很是喜欢,给了满满一大勺浇头。饿了几天的本田菊也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吃。王秋筠一板一眼地端坐着,手里捧着泡面,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
本田菊问她:“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再等等。”
于是他们就干坐着等。等啊等,等到乌云都积不住水汽,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本田菊听着雨像豆子一样砸在油布棚上,心里有点发憷。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从雨幕中走来。他站在面馆门口,有条不紊的收起伞,掀起塑胶门帘走进店里:来者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外套整齐地搭在臂弯里,一副下一秒就要去证券大楼敲钟的样子。他利落地抽出魔杖,苍白的手指捏住乌黑的冬青木,手腕一翻,就在店里店外设下了重重禁制。亚瑟·柯克兰站在王秋筠跟前,脸色很不好看。
王秋筠放下了手里的泡面:“我记得我联系的可是波诺弗瓦先生。”
“不巧的是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比他着急着见您呢。哦,如果能把王耀也叫出来一块儿谈谈那就更棒了不是吗?”
“师父怎么了?!”
“你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他冰冷地说。
此时本田菊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轻轻把碗放在桌上正想开溜,刚起身两个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
“呃……在下吃饱了。”
亚瑟这才注意到他,十分惊讶:“菊?他怎么跟你在一块儿?”
王秋筠冷笑一声:“我还能吃了他不成!”亚瑟白了她一眼。
本田菊乖乖坐下。亚瑟依旧双臂抱胸,冷着脸站在那。本田菊给他倒了杯茶:亚瑟收起剑拔弩张的气势,温和有礼地道谢。
王秋筠问:“弗朗西斯呢?”
“他?被我关厨房里了。”
王秋筠沉默着。本田菊看看王秋筠,又看看亚瑟,小心翼翼地问:“阿尔怎么了?”
亚瑟一愣,看向王秋筠;王秋筠一摊手,摇摇头——这回轮到亚瑟沉默了。本田菊看他们这样子,也不免得急了:“发生什么了?”
“放心,不会有事的。”王秋筠说。她瞟了一眼亚瑟:“至少比我们好得多。”
亚瑟问她:“有王耀的消息吗?”
“他?” 王秋筠从背包里掏出那晚在旧居找到的牛皮本递给亚瑟:“就给我留了这本东西。”
亚瑟长叹一声:“我明白了……走吧,去我那儿说。”说着对他们俩伸出手;王秋筠和本田菊心领神会地握住——一声呼啸,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他们凭空出现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门前。本田菊还没从幻影移形缓过劲来,眼看着就要扑到地上,正好被后来的王秋筠一把抓住。
“谢……谢谢。”
“小事。”她飞快地收回了手。
见不到亚瑟的人影,本田菊不免得有些担忧。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又试着推了推,确定是锁着的。他看向王秋筠,她站在窗沿的花盆边,手轻柔地拂过三三两两粉白的蔷薇花。本田菊走到她身边:“亚瑟呢?”
王秋筠指咖啡店里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走开了,离他远远的。本田菊有点尴尬。他试了试蔷薇花根部的土壤,是湿的。身后一排桌椅整齐地摆放着,有一个位子上放了朵白玫瑰。
会是谁呢?本田菊想。
突然,咖啡店门的锁‘咔哒’一声开了。本田菊看看门锁,又看看王秋筠;后者毫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咖啡店里干净又亮堂,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木地板上。一只折耳猫跳上核桃木的柜台,懒洋洋地躺着。贴着印花墙纸的墙上挂着几幅画作,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本田菊走过去看了看,说不出是什么风格流派,大概是偏现代的西洋画吧。
靠着墙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主要是法文和英文的,也有不少其他语言的。书架和书背都很干净,没有一点儿灰尘。右下角有几盒光碟,王秋筠抽出一盒,上面写着:
‘La Vie En Rose’
是咖啡店的名字。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空的。
她转头去看本田菊,那人正和猫玩得开心。折耳猫猫矜持又优雅地舔爪子,本田菊捧着脸看得入迷,想去摸却被猫嫌弃地推开了。又有一只白色长毛波斯猫优雅跳上来,讨好地舔了那折耳猫一口,哪承想被一爪子拍下去。两只猫立刻毫无形象地打起来,嗖的一下窜到二楼去了。
厨房里亚瑟伸出一只手来,魔杖一点,打开了CD机。光碟吱溜溜地转,温柔的女声清清浅浅地唱道:
“Hold me close and hold me fast
The magic spell you cast
This is la vie en rose——”[3]
不一会儿,弗朗西斯举着四个碟子出来了。看他们趴在柜台上,还以为他们在看柜台后面墙上的空荡荡的格子架,便对本田菊说:“上次亚瑟请你做的食物模型就是准备放在这个架子上。”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张四人桌上,招呼他们坐下:“不要客气,都来尝尝,新鲜出炉的。”本田菊一瞧,是夹了树莓果酱和鲜奶油的牛角包。
弗朗西斯解下围裙放在椅背上:“亚瑟去泡茶了。虽然他的厨艺很糟糕,但是泡茶和调酒的技术还是一流的。”他调皮地冲他们眨眨眼。
虽然本田菊和王秋筠两人刚饱餐了一顿,但面对面前这盘诱人的食物(而且是波诺弗瓦先生的手艺)表示能撑得下去——甜点是有另一个胃装的。冰冰凉凉的奶油,松脆的酥皮,酸甜可口的树莓果酱——
现世真是太棒了,王秋筠心想。
亚瑟端着茶壶出来,幽怨地说:“为什么说我做的不好吃?明明用的材料和方法是一样的——我觉得我的厨艺不错啊,阿尔就很喜欢。”弗朗西斯不客气地怼回去:“不要拿阿尔举例,被你的厨艺喂养大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请不要把其他人的味觉也摧残成你们两个这样。”
在厨艺这方面亚瑟是没有自信跟弗朗西斯叫板的。亚瑟吃了瘪,决定拿王秋筠开刀。只见他半真半假地威胁:“我会让你慢慢享受你最后的晚餐。”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夹了块方糖,不紧不慢地搅拌着:“如果等会儿王小姐您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
“可以,我会把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王秋筠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你想从哪儿开始?”
亚瑟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弗朗西斯按了下来。他不解地看向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拍了拍他的手,表示稍安勿躁,又拿出两张照片递给王秋筠看:“这两张照片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想必现在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疯传了。”本田菊还没看清是什么,王秋筠却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全然没了冷静:“这是什么时候事情?!”
“今天早上,也就是你的事情爆出来后的第二天。”弗朗西斯观察着她的神色,亚瑟依旧在喝茶
。本田菊凑过去看那两张照片:是王耀。准确地说是两个王耀,一个和费里西安诺在一起,一个和阿尔弗雷德、罗维诺一块儿。
“这两张照片是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却几乎同一时间拍摄的;其相差时间不超过两分钟。”弗朗西斯指了指照片:“拍摄地点相隔一千公里。”
“这……怎么可能……”本田菊喃喃地说。
“这张拍摄于罗马。”弗朗西斯示意有阿尔弗雷德和罗维诺的那张:“而这一张拍摄于雅典。”他指有费里西安诺的那张:“有趣的是,有人调取了监控录像,并截了这两张照片分别发了两封邮件投给了给两家报社,而且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王耀自己。 ”
亚瑟终于开口了:“我在雅典的人第一时间赶到了邮件的发出地址,现场有一部遗弃的手机,上面有王耀的指纹;另一封邮件是从阿尔弗雷德的手机上发出来的,我们在罗马找到了他的手机,上面也有王耀的指纹。”他清了清嗓子:“但很明显王耀是在掩护你。本来今早的报纸都会是关于讨伐你的内容,我的人都准备好稿子了,结果王耀弄这么一出——绑架三个国/家/化/身,真有他的。我已经叫我的人暂时观望,至于其他人么——向来都不缺贪心的人,不是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秋筠颓然地坐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还活着……”亚瑟敲了敲桌子,似是不耐烦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全部的计划,甚至可以帮你们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次危机,保全性命;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找到师父。”
弗朗西斯还有些犹豫,亚瑟立刻答应了:“可以。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要去的,这次的事情跟他可脱不了干系。”
“成交。”
“那么我可以问第一个问题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亚瑟,神情疲惫:“好,问吧。”
“ ‘他们’ 是谁?”
王秋筠一愣,双唇颤抖着,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人类。”
“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人类背叛…不……他们抛弃了我们。”
亚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不信——”
王秋筠摇头,不愿与他争论:“亚瑟,你看看你的四周……”她声音疲惫:“你且看看你的四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你所设想的走——你都不怀疑这太顺利了吗?”她从本田菊手里拿过一张照片,扔到亚瑟面前:“你说你的人已经收手了,不如现在去确认一下?”
照片上里短发的王耀面无表情地看向监控镜头。
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本田菊把手机递给他看,亚瑟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脸色是越来越黑。他把手机塞过去给弗朗西斯看,弗朗西斯也神色一凝,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王秋筠打断亚瑟和弗朗西斯的窃窃私语:“一切的进展都太顺利了,不是吗?甚至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快得远超出你的预期。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就发酵出这样沸腾的,呵,所谓民/意。”
弗朗西斯起身走去厨房打电话,身边的本田菊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食指轻点桌面,放低声音说道:“你们想借此除掉我——虽然你们目前不知道该如何杀我,但至少从名义上杀死秦这个地/区/化/身。我这个东西又是不知道从那个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人能证明我的真实性:自宋朝初年我就没有再在人前出现过,直到峰会之前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我,所谓身为秦的化身更是我的一面之词。先生不知所踪,王家人又尽数消失,可不是绝佳的机会?”
“你看,并不是我们不帮王小姐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亚瑟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柄,抚摸着那洁白的瓷器:“历史不曾留下我们的名字,对于政/府和国/民,我们只是一种吉祥物,或者某种新生代偶像。比起常年在荧幕上活跃的我们,王耀……这些年他形影无踪,除去证件照,人们只拍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他更像是某种都市传说,而且还是恐怖睡前故事那种。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人只有王耀,而他也和王家人一样人间蒸发了。”
本田菊突兀地开口了:“我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