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箬秉着一支斑竹管玉笋笔在砚台中饱饱地蘸一口,在账本上才勾画了几笔便分了心。明日便是她与景翊成婚后第五日,按祖宗规矩她该与景翊回尚书府,也叫作回门,可这日子一天天近了,景翊却是一回也未提这个事。夏侯箬想着,这事儿不比别的,哪怕他遣个小厮来传个话也好啊!
夏侯箬思量了几回,还是决定用过午饭后,寻个时间向景翊提一提这事儿。
“啪——”夏侯箬闻声暗道不好,垂眸便见微微发黄的账本页上赫然滚着一滴墨汁,黑汁渗透纸张,向外蔓延开。
夏侯箬赶忙撂下羊毫小笔,取下斜襟处的白锦帕,吸尽黑亮的墨滴,小心地收拾残局。账本却始终是弄脏了,但细细看,依稀还是可以看见原先的笔迹。
夏侯箬轻轻舒气,这也算是侥幸了,晚些时候再誊写一份罢!
夏侯箬心有挂记,也就没了心思再看账本,索性将案上帐本子与算珠一并收拾好,悬好笔,掩好砚盒,出了内屋。
绿意拨弄着炭火,见夏侯箬出来,迎上面道:“小姐今日可真快!”
夏侯箬无奈道:“哪里是我快,是心思跑得快!”
“心思?”绿意凑近道:“小姐可是为石姨娘心烦?”
夏侯箬一愣,不知绿意怎第一个猜到了石青筼。不过那日在正厅时,夏侯箬借白琓瑗有孕在身,有意免了妾们每日请安之礼,白琓瑗也不坚持,虚套了几句便日日待在碧园。反倒是石青筼,每日一早准时出现在东院向夏侯箬请安,夏侯箬与她说过几次,却是无果,便由着她去。
红襄对此不满地很,每回也不给石青筼多少好脸色,夏侯箬因这事没少提点那丫头,不欢喜一个人也没必要挂面儿上,教人尴尬。且在她看来,石青筼眉眼和顺,言行得体,也挑不出什么刺。
夏侯箬笑道:“与石青筼无关,是那账目瞧着心烦!”
绿意一听是账本之事,估摸着帮不得夏侯箬什么忙,便将暖炉上一直温着的药茶沏杯,递至夏侯箬手上。
道是药茶,其实就是药汁,仅仅味儿甘些罢,然药气却是不减。夏侯箬喝了这些年,也习惯了这味儿,爽快地喝完,用温水漱了漱口。
绿意在一旁收拾杯盏,夏侯箬则倚靠暖榻撑着软枕,暗想着午后与景翊如何提及回府一事。不知是她心内有事,还是这屋子的炭火十太足,夏侯箬觉着额间隐隐透着汗意,向绿意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出了屋子。
才跨出屋子,夏侯箬便感觉漫天冰冷,寒意十足,之前额间隐隐的汗意似乎都被冻结。她站在屋前,仰着脖子看屋檐边的冰柱子,晶莹剔透,极是好看。她隐约在那一根根粗细不一的冰柱里都瞧见了幼时的自己,小小的身子,小小的笑脸。有与哥哥姐姐们玩闹的她,有骑在父亲脖子上摘花的她,有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她……
望着望着,夏侯箬的眸眶里便湿润了一片,她忽地很想回家,很想见父亲,很想见母亲,很想见姐姐弟弟。
景翊为巡京畿一事忙了好几日,夜夜宿在书房内,才将手头公务放上一放,便记起明日得去尚书府一趟。一出书房便瞧见夏侯箬在几丈开外,出神地望着什么,他靠近过去,她也没察觉。
“咳咳——”一声清咳在身旁响起,夏侯箬知是景翊,旋身垂头请安:“王爷吉祥!”
景翊清声道:“起吧!”
夏侯箬眸中有泪,不想被景翊看去,迟迟不肯起身,想取帕子偷偷擦了去,却是怎么也寻不到,而后才想起她方才拿那锦帕吸了墨汁。正无措时,一方缁色缎帕递到了自己面前。
夏侯箬知是景翊的,推却倒显造作,便接了下,轻声道:“谢王爷!”
用罢,双手呈上,景翊自她手中接过,指尖无意触碰,觉着凉得很,俊眉一蹙,将缎帕塞进袄袖内。
“王爷——”
“你——”
二人同时出声,只觉尴尬不已。
“王妃请说!” 景翊道。
夏侯箬垂眼道:“王爷先说吧!”
景翊见她水亮的眸子泛了红,衬着一身藕色夹桃红绣纹缎面长袄更显可怜样儿,竟会觉得有些心疼,别过眼道:“明日回门,本王遣了洪江置办,待会儿你去清点下,缺什么与洪江说!”
夏侯箬没想他会提这事,意外之余,倒也淡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