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国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天不言语。许久，他放下捂脸的手，叹了口气：“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你去还是不去？”沈记年坚决得连一点余地都不想给他爸留。

“我要是说不去呢？”沈兴国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小记者能有多大的能力，他还能把摄像头装在他床上不成。

“艳照只是其一，你贿赂某局长恶意竞标土地这件事一旦曝光，你觉得会怎样？”沈记年的声音静而低沉，不带半点情绪。

落日最后的光辉斜斜打在沈记年半边脸颊上，好似在他眉鼻嘴之间画了条直直的线，凌利如刀。

在外散心的病号陆续被家属推进了玻璃门，属于除夕的烟花在靛蓝的天穹下一瞬一瞬绚烂绽开。

沈兴国在一朵紫色的烟花照耀下笑了：“年年，我倒是小看了你。”

沈记年也笑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是你教我的。”

沈兴国“嗯”了声：“像我。”

沈记年不置可否，冷漠清寒的眸光静静地刺进他爸的眼睛里：“你最好管好你的女人，她要是再敢出现在我妈和我的面前，我就算在你头上。”

大概南方冬天的夜真的特别阴冷，大概是上了年纪，沈兴国直觉一股冷洌的寒意从脚底板顺着五脏六腑一路逶迤到嘴唇，冻得他牙齿直打颤。

他在生意场上摸滚打爬十来载，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那些对付他的人都是外人，今天才知晓自己是被亲生儿子时刻提防算计着的，这滋味真他妈太难形容了。

去还是不去，他还有得选择吗？

沈记年和沈兴国踩着节日的爆竹声赶到警局的时候，办事民警正要回家过年。沈记年拦下了他，沈兴国把周颖的过往病历史和证明摊给警察过目。办事的民警回家心切，朝他们翻了好几个白眼。沈兴国对民警重新换了套说辞，民事纠纷转眼就变成了家庭纠纷。既然人家老公都不追究了，警察也乐得再多事，以和为贵嘛，何况大过年的，总得让人家夫妻团圆不是。

大手一挥，周颖被放了出来。

沈兴国在周颖出来前，逃命似的先溜了，留下沈记年一人独自面对。

周颖被关了一下午，除了有些憔悴外，其它一切都很正常。

她缓步从警务室走出来，走到警局大门口，看到在路灯下等她的儿子，出奇的平静，没如沈记年想象的那样歇斯底里。

沈记年走到她面前，提议让她去奶奶的旧宅过节，这样他也可以照顾她。

周颖摇了摇头，说：“你奶奶生前就不待见我，我何苦再去她的地方碍她的眼。”

“那你……”沈记年不由握住了他妈的胳膊。

周颖突然展臂抱住了他，在暖而柔的路灯下轻声说：“年年，妈今天想了一下午，有些事，是该做个了解了。”

沈记年松了口气，抬手抚着他妈的背说：“妈，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

周颖放开他，摸着他的脸，仿佛看不够似的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沈记年被他妈盯得毛骨悚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些，避开他妈的手和他妈诡异的目光。

“你长大了，用不着我保护了，我很欣慰。”周颖背对着路灯，五官在暗影里拧成一团，长年无甚光彩的双眼在弱弱的灯光下乍然晶莹明亮。

“你该走啦，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那小家伙和你的那只丑猫应该都在家等你。 ”周颖话锋徒然转到苏西来身上。

“可是你……妈，我跟你回家吧。”沈记年始终放心不下他妈，他愿意妥协。

母子两人正僵持着，两盏大灯由远及近扫过来，机械的报站声也愈加清晰。

“年年，知子莫若母，你心里怎么想的，妈都知道。”周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转身小跑着跑到公交车前，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沈记年走了数百岁，走到会在他家附近停靠的公交车站前。边等车边疑惑，他妈被关了一下午后，就变得非常奇怪，看着好像大彻大悟，醍醐灌顶，但又隐隐给人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之感。

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等来了车。

这大过年的，也就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最惠民了。

回到家时，他家门口那根时好时坏的路灯大约也去过年了，在今夜彻底不亮了。他只得掏出手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用。

走到大门口的台阶前，一坨黑影乍地跳入手机电筒不大的光圈中。

沈记年还来不及酝酿惊吓，那坨黑影听到动静，缓缓地，慢慢地直立起来。

竟然是，苏西来。

苏西来铺满幽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沈记年，十分委屈地哼唧：“哥，人家忘带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