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年封口。过年回家的人业已悉数返归城市,被冷清捂了好些日子的街头巷尾跟炸了喜鹊窝似的,聒噪的喇叭声,巡警维持交通的呵斥声,水果店大喇叭里冲出来的“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南非进口红心西袖、美国车厘子、越南火龙果……”的叫卖声。
刚开年,大家都挤着上班,路上的车排出几公里外还望不到头,公交车跟只装满了饺子的真空包装袋似的,连点多余的空气都透不进去。
沈记年晓得这几天路上堵,特地抄了小路走,前几天还挺顺畅,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挡在前面的车半个小时都没舍得挪动一步,他车将好就停在水果店旁边的道路上,幸有车玻璃替他挡下了那严重超标的分贝,不然耳膜都要被店里的大喇叭震裂。
他烦躁地拉了拉衬衫领口,将车玻璃略推开些,然后从储物盒里抓出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堵车的时候抽根烟,也是能赛过活神仙的。沈记年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擎烟,整个人后背陷靠在软软的车座靠背上,沾了树木木香的阳光穿过玻璃和狭小的空隙洒到他身上,亮澄澄的光线仿佛把他嵌进了画报,怎么看怎么矜贵昳丽,哪里还寻得着方才的躁意。
沈记年惬意地吐了几个烟圈,前面的车跟闺阁里缠足的小姐似的,慢慢地向前进了三寸,又不动了。
他一看表,已经足足迟到20分钟了,他又开始发躁了。
不经意地一抬头,咦,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车头玻璃上方一条软软的黄色小尾巴跟个超小号的雨刷似的,悠哉悠哉地摇来摇去。
沈记年来精神了,他扔掉手中的烟,蹑手蹑脚地开门下了车,长身直起,一把抓住了坐在他车头上的小东西。
小东西被他抓回车里,在他掌心徒劳地“呜呜”挣扎着。
那是一只十分幼嫩的黄狸猫,左不过二三个月大,浑身脏兮兮的,瘦成皮包骨。约摸是他的车停太久,这小东西就把他的车头当晒太阳的风水宝地了。
沈记年提起它的后颈看了下,是位可怜的流浪姑娘。
“上了我的车,就是我们家的猫了,以后你就姓沈了,嘿嘿!”沈记年把它放在副驾驶位上,取出张湿巾给这位小姑娘做了简单清洁后,在它瑟瑟的嚎叫声中,粗暴地给她冠上了自己的姓。
沈记年到电视台的时候,已近中午,彼时他们部门正在开会。
他推开门的刹那,十几道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落到他的身上。他的上司雷主编长了张特别讨喜的“微笑脸”,让人不大能看清他的情绪。下属的迟到打断了他的话,他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只是摆摆手,任由他穿过那些带着“看戏”和“幸灾乐祸”意味的目光走到空着的位置坐下。
在沈记年进门前,雷主编正好说到仇杀案的专题报道。
“关于这宗案子的报道,以后就由小李同志全权负责,小沈你把手头工作跟小李交接下。”雷主编笑咪咪地看着沈记年,一贯和蔼可亲的面容不知为何隐隐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是,这个案子我跟很久了。”费了那么多心血策划采访跟进,大年夜还和赵所长他们进山蹲守,一下子要他把心血拱手让人,他难以接受。
李琮就坐在他旁边,他是前年刚毕业的学生,毕业后被电视台看中,分配在这个部门做实生习,去年年底才转正,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更比其它只追求先生存的同龄人多了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野劲儿。他扛摄像机扛了快两年了,今天空降这么大块肥肉,他没理由不吃。
“前两天我去案发地派出所采访了李某和他的亲戚邻居,挖掘出了一些他为什么会杀人的素材。如果把这
些素材加工整理到节目里,势必会引起社会大众的广泛讨论,那咱们这档节目的收视率和话题度将会攀上一个新高峰……”李琮眉飞色舞,口舌与唾沫横飞,仿佛这个专题报道的收视率已经高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什么素材?”沈记年突然发问。
李琮被问得一愣,转而收回一直往雷主编那边巡逻的视线,微微侧身,对沈记年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李某快意恩仇,侠之风范,绝对能引起杜会底层共鸣。”
沈记年冷声说:“你想做煽情性新闻报道没问题,但你这样误导观众,你置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于何地?观众更像要公平、真实、平衡的报道。”
李琮用一种极为不屑的语气反驳:“大哥,都什么年代了,收视率、浏览量、舆论热度才是王道,这些被害人能制造吗?不能,他在观众眼中就是个可怜的死人。而凶手是活的,我们可以在他身上做更多的文章,可以从他身上挖掘出更多引爆舆论热议的点,那他就是主角!”
李琮在雷主编赞赏的目光中激情慷慨的说完这番话。
沈记年无话可说,一散会,就把这些天费力捣鼓出来的材料打包给了李琮。
下班的时候,雷主编把沈记年叫进了办公室,先好生安慰了他一番,然后进入主题。
“有两个大老板想投资咱电视台一个节目,后天来,你跟我一起去接待一下。”雷主编边喝茶边从头到脚把沈记年打量了一番,在心里嘀咕了句,难怪那俩大老板点名要他去。
沈记年觑了眼雷主编,微微一笑:“呦,敢情让我去陪酒呀。”
雷主编觉得这话也说得忒不好听了,沉着脸把杯子重重戳在办公桌上,把几根茶叶和些许水花惊得溅出了杯口。
他食指点着桌面,两眼瞪着沈记年,抖着声音说:“什么陪酒不陪酒的?人家是正经老板。”
沈记年“噗嗤”笑了:“正不正经您自己知道,既然您要我去,我还能说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