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年一觉睡到响午,入夏的天一日胜过一日的沸,热气从地面渗到地下,一路从室外烫到室内。
他的房间朝南,窗子开得也大,毒辣的大日头光子光孙见缝插针,不遗余力地往他房间挤。门是紧闭的,厚实的窗帘遮光效果也是极佳,但都挡不住无色无形的热。
像个蒸笼。
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强烈的光线兜头罩下,他忙伸出只手,在额头上搭出一个小帐篷,咪缝着眼往窗外看去。小时候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一条条逼仄的小巷子,巷子两侧密集地排布着高低胖瘦不尽相同的灰扑扑的房子,什么都挤,做饭都只能出门在自个儿窗户下做,邻里间吵个架,一条巷子里的人都听得到,脑袋往外一探,戏园子里的戏子都演不出来的乐儿够人们趣上几天。
渐渐地,这些他奶奶瞧不上眼的破落户墙外都用大红的喷漆喷上了独属于那个年代的徽章。
拆!
慢慢地,周围开始塔吊林立,机器隆隆,吵得奶奶睡不着。她迈着小脚领着小小的他去区派出所反映了一次一次,人民公仆听不明白她那一口含糊而又浑浊的家乡话。但手势和动作是直观的,人家弄好半天,终于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会很客气地告诉她会处理,会严肃处理,都均未有下文。
他爸妈忙着吵架,没有时间管他们一老一小。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人总能看见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牵着,在这幢小楼和区派出所间来回往复。
周围的墙越垒越高,他们这座一度鹤立鸡群好多年的小洋楼再无风光可言。
拆迁办的人来了一拔又一拔,好话歹话说尽,奶奶全听不进耳,只把鸡毛掸子当□□使,一双小脚踮来颠去地轰人。那架势,英勇得像一名女战士,舍身忘死地与一切牛鬼蛇神做斗争。
她的顽强震撼了拆迁办的叔叔阿姨们,只好妥协。
原来见面能叫出来名字的破落户俱都搬进了新建成的居民楼里,独剩下这座小洋楼遗世独立。
孤零零的,仿佛一个孤僻的年长老人,和周遭年轻而崭新的楼屋格格不入。
这座房子像一双见证沧海桑田,时代发展的眼睛,
前段时间,居委会的彭阿姨委婉地通知他这座楼留不住的,两三年内是必须要拆掉的。
一窝鲜笋里窝着颗老南瓜,像话吗?
今非昔比,拆迁费翻了十倍,划算的嘞,没理由再钉下去了吧。
沈兴国做为房屋产权人之一,一个利益熏心的铜臭商人,在接到居委会的劝拆电话后,利益权衡下,提醒沈记年暂时先钉着,千万别那么容易妥协。一个十年里,一斤猪肉都从几块涨到了几十块,更遑论房子,那更是一天一个价,就他们这所老宅所处的这个地段,至今还能再翻十倍,他还不无得意的在电话吹嘘他老妈有先见之明。
沈记年嫌恶地皱了下眉,回身穿上衣服,准备去洗漱。
才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肉香扑入鼻中。他跟着香味走进厨房,抬眼见暖暖蹲在灶台台面上,抻着肥圆的爪子扒拉着电饭煲盖子。
他站在厨房门口轻轻喝斥了一声,暖暖闻声迅速收掉爪子。然后端正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琉璃似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暖暖,不可以这样子没规矩哦。”沈记年走过去,把暖暖抱下台面。
暖暖爪爪将挨着地,又“嗖”地复跳上去,还十分不满地冲沈记年嗷呜了好几声。
沈记年宠它,无奈地摇了摇头,哄女朋友似的刮了下它的鼻尖:“你呀……。”
他而后揪开电饭煲盖子,更为馥郁的香味顿时覆人一
脸。
是山药枸杞排骨汤!
苏西来缠着他一直闹到快五点,竟还有时间和心思煲汤。
沈记年不觉嘴角微扬,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现世安稳”的满足感。
他将盖子盖上,警告暖暖不许再觊觎这锅“温柔体贴”的排骨汤。他这边话音将落,那边暖暖就盯着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示威似的一爪子盖在了电饭煲盖子上,被他拎着后颈皮直接丢到了厨房外头。
沈记年就在“暖暖”执著的挠门声中,拐进了卫浴室。他取下置物架上自己的牙缸,抽出牙刷挤上牙膏,认真仔细地刷了起来。
迎头照脸的大镜子不止把他此刻的模样框入镜子内,还把几个小时前在这处方寸之地发生的事也浮了出来。
苏西来给点颜色就得寸进尺,想起被小兔崽子用那样的方式强迫进浴室,他就面红耳赤,真不知道那些招术他都打哪儿学来的。
便是此时想起,也羞得他耳朵一片胭红。
他甩了甩头,想把苏西来的无耻抛出去,不想那些亲密的片断反而越发地高清起来。
真要命!
沈记年吐掉口中的牙膏沫子,把自己捯饬出一个能见人的样子后,便抓着车钥匙出了门。
沈兴国没能在小情人艾米给出的限期内和周颖离成婚,就闹开了,她挺着浑圆的肚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扬言要去医院把孩子打掉。那么大月份的孩子,啥都齐全了,想打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艾米就是小女孩心性,对沈兴国撒泼使嗔罢了。沈兴国偏就吃这一套,同时也觉得确实愧对艾米,就购置了一套临湖别墅送给她。艾米扶着腰,亲眼看着他在房产证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后,这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