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是依着窗户沿儿摆的，窗外挨墙站着一排人高的伞竹，跟一队穿绿军装的哨兵似的。此时正纹丝不动，整齐划一地以一种极严肃的神情凝盯着屋内的沈兴国。

敞阔的书房晴光静明，沈兴国咪缝着眼，手指轻轻捣着书案台面，两线目光在书案对面的儿子脸上游弋。

儿子汲取了他和周颖的全部优点，就譬如此刻怒视着他的这种神态，睥睨藐视、鄙夷不屑，如假包换的一个小沈兴国。

“你还真是像我呀！”沈兴国欣慰之余，不觉将内心的想法袒露出来。

沈记年被这句话隔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全身的神经骨骼，甚至每块肌肉，第个毛孔都举着大喇叭张开大嘴歇斯底里地地呐喊：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他两只手十根手指狠狠掐入指心，才压制住欲要发作的涛天怒气。

“是我找人告发雷崇至贪污受贿的。”沈记年的反应沈兴国一丝不差地全瞧在了眼里，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眼帘微垂，用睫毛挡下眼中的失落。

“只是这样！”沈记年身子向前微倾，目光咄咄。

“你还想怎样”沈兴国被儿子质询犯人般的语气激得有点上火。

“郑军的钱也是你给的喽？”沈记年眸中寒光乍迸，同时又掺了点不甘和绝望。

沈兴国抬头，微扬起下巴，在儿子的逼视中，干脆承认：“是！”

“为什么？”沈记蓦地站了起来，几乎要崩溃了。

沈兴国斜睨了眼沈记年，将头转到朝窗户那一边，望着窗外浸目的绿，十分不屑地答：“只要郑军那渣滓勒索成功，你就是教唆犯。“他顿了下，偏头斜睨着极力克制的儿子冷笑了声：”你以为我国公安是吃干饭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你语文老师没教明白你？还是你做那劳什子法制记者做糊涂了，觉得和警察处多了，处出感情了，就特别了，有赦免权了？没人能怎么样你了？”

沈兴国絮絮的话宛若一团氦气，隔着书案注入进沈记年的体内。

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心口莫名地泛起一股子酸楚，鼻尖也皱了下，但他得忍，他不能在沈兴国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他身子微向下倾，双手撑在坚实名贵的案面上，一双眼睛如濒死的兽般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绷直了的胳膊简直要把袖子撑鼓了。

沈兴国眼角一尾余光带着点复杂地点到儿子微微颤抖的胳膊上，血浓于水这四个字恐怕要在今天退出他们父子的亲情舞台了。

沈记年未必不懂法，明知故犯，就不知是在考验他这个父亲对他的忍耐度，还是把它当做杀手锏，用来彻底切断他们之间的所有藕断丝连。

无论是哪种，都是图穷匕见，两败俱伤。

“年年，爸爸只是不想你犯糊涂。”沈兴国缓缓地站起身，用极少用的温柔语气试图熨平儿子呼之欲出的念头。

“你给了郑军多少钱？”沈记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100万！”沈兴国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数字，顿了下，补充道：“视频已经全部销毁。”

屋子里一下子寂了，能听到窗外风拂花叶的声音。

一束阳光从窗户顶层斜打进来，落在书案中间，强烈的光照暗了杵在两边的人，一边剑拔弩张，一边落寞无措，泾渭分明。

静了好半天的沈记年“噗嗤”笑出了声，他左右环顾一圈，赫然走到和书案配套的红木多宝格前，一下子揪翻了，卧在多宝格格子里的许多价值不菲的古董哗啦一地，因着地面铺了羊毛地毯，古董们有幸保留了全尸。只是，暴怒中的沈记年显然不打算放过它们，他抓起方才坐过的椅子，举起来

奋力将无辜的古董们悉数砸碎。

沈兴国自儿子暴走伊始，就气定神闲地坐回了椅子里，环抱着胸，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儿子砸。

钱财乃身边之物，不值一哂，都是浮云罢了。

沈兴国蓦然就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已入高境，隐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先兆了。

一直贴着书房门偷听艾米被屋里乍然传出的偌大动静唬了一跳，肚子的宝宝也惊得踢了她好几脚。她情急之下，扶着肚子取来备用钥匙拧开了书房的门。这一看不打紧，满地的古董碎片、名画纸屑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什么贵妇礼仪，什么时尚辣妈在破坏贻尽的人民币面前，统统成了脚下泥，腌臜灰。

她一屁股坐在书房门口，放声号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