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 星期五】

“瞄准颈部，失手也不要停下，控制在三发之内。确保对方不会再爬起来。我讲明白了吗？”

一只昆虫晃晃悠悠的从眼前飞过，振翅的声音响在耳边略有些吵。西路无聊到渴望走神，这只路过的小家伙显然给了她机会，即便是不到十秒便消失在了视野之内。她抬了抬有点酸的脖子收回目光，想要叹气又忍了回去。

明媚阳光与春季微凉的风。天空湛蓝如洗。西路上身只一件单薄的棉衬衣，袖子被挽上手肘，裸露在外的小臂早先还因清晨的寒冷轻微颤栗，多亏腾腾南移的太阳才逐渐暖和了起来。

她身后站着的红发年轻人长着一张适合出现在时尚杂志上的俊俏面孔。没有半分不耐烦的循循善诱，帮西路指点动作时会俯身温柔的握住她的手。手骨漂亮，掌心贴过来时能感受到干燥的温暖。只是她并没有体会到本应降临的小鹿乱撞的悸动。大风的晴天被迫翘掉喜欢的室内游泳课在天台上维持一个半跪半蹲的姿势将近一个小时（而且目测还将继续），只因为身后的人一个在她看来近乎无理取闹的命令。

狙击一个她不晓得是谁的人。

用“你不认识所以我说了也没用”这样一句轻描淡写带过去当然不会被接受，只不过试图询问也是徒劳。无论是理由、他为何不选择自己动手还是“你从哪里弄的枪？”对方眼神冷淡一派不容多问的架势，西路也不想再体会一遍最初下意识的拒绝之后他抬起手中的枪托猛地砸上她太阳穴的那种令人眩晕的呕吐感。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一瞬间觉得快要昏死过去的疼痛。洗手间的镜子上清晰地映出了淤青。散下头发的话能遮盖的了吗，被人问起来又该怎么回答呢。

“半个小时之内目标会出现。听我的指令。”

西路点头。指腹在扳机上轻轻摩擦。瞄准镜里是学校第三座实验楼的侧门位置，靠近校园边界的围栏，旁边是实验田。因为刚刚建好的缘故并没有什么人。成功的话被发现的几率并不高，只要那里有人响应尽快收拾的话，况且这只是麻醉弹。西路很好奇自己自然而然的共犯思路。实际上比这个更值得好奇的是她对于面前这只漆黑武器的手感。明明一次都没有用过，却熟练的像是摸了几千遍似的。

“…我是不是很擅长学这个啊，说不定以后可以当警察？”听到她这么喃喃自语，名叫埃尔温的红发少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又像是在笑。

他什么也没说，刹那间的欲言又止仿佛是错觉。背对的缘故西路也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自从认识他以来一直是眼神带着细微嘲讽的清冷。偶尔看起来会有点凶。

拿来当常态也不怎么合适，她认识他才七天。吃饭的时候他坐在他对面看她的时候，西路咬下他递过来的自己喜欢的苹果塔问“我跟你很熟吗”（完全没有挖苦讽刺的意思）然后这个见面不到一个星期就很诡异的了解她喜好的魔鬼便目露凶光，看上去像是要吃人。明智如她选择闭嘴，老老实实的陪他吃饭看书以及睡觉。

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他入睡的还算快，只是抱着她才能睡下。西路关灯之后觉得口渴，起来喝水之后才翻了个身就又被他拉进怀里。

“我难道长得像你小时候搂怀里的玩偶？”她也只会在心里这么说说，对方的怀抱也并不是特别招人厌。

风掠过发梢，几缕刘海儿拂上肌肤痒痒的，西路伸手拨开不小心碰到那块惨烈的淤青时被疼痛刺激的浑身一颤，察觉到的埃尔温问她怎么了，西路吞了口唾沫，决定实话实说。

“你打我的那一下很痛。”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抖，慢慢的握成拳头。要是被西路看见了定会以为他又要来一下。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埃尔温低声说。

“……因为我话很多？”枪在自己手里，他要是敢动手就来一发。

一阵寂静。耳边只听得到高低交替的风声。西路对于这阵沉默有些不适，小心的回头看他。少年面无表情的把目光投了过来，红色短发蓝色瞳眸，五官面容稚嫩的有些过分。突然而来的他展演一笑，虽然并不算是真正的笑容，仅仅停留在嘴角而未深入眼底。他说：

“我真的很想暴揍你一顿。”

……这个魔鬼在说些什么呢。西路扭回了头，决定用剩下的十几分钟想通自己为什么不害怕他。只要不是什么天杀的被虐体质一切都好。

【5月9日 星期五】

四十三岁与十九岁的差别是多大？年长的男教授与年轻的女学生之间摩擦出恋爱的火花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吗？

“这年龄够当你爹了。你看上他哪儿？”

距离狙击这天七天前的夜晚，西路和埃尔温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天刚下过雨，地面还积了些湿漉漉的水洼。这个刚刚见面的红发家伙张嘴没多久就是“你是不是喜欢火兰？”

火兰是学校的一名心理学教授，人很受欢迎。听闻这话西路惊恐非常，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埃尔温能这么快发现她潜藏在心里最多半个小时的恋爱火花，她也不过是刚刚察觉自己对教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奇妙迷恋而已。

时间退回三十分钟前。西路一脸迷醉的走出教授的实验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在门口遇到了同院的埃尔温，不记得有没有说过话，他的名字西路倒是记得清楚。红发蓝眼皮肤白如霜雪，这长相被划作路人堆里无视掉困难度很高。对方抱着双臂靠在左边走廊拐角的墙上，表情称得上怪异，拐角的灯坏掉造成的光线昏暗导致她看不分明，他似乎有点小紧张。

是在等她吗？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怎么想。这个时候的实验楼没几个人，吃饭的吃饭回宿舍的回宿舍。不过贸然过去“你在等我？”的话万一出岔子会很尴尬，假装路过就好。想到这里西路便冲自打她出现就抬头盯着她的对方点点头，从他身边经过快步走下楼梯。

“你等等。”

靠在墙上的家伙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西路扶着楼梯护栏站定，差点踩空了台阶。

还真是找她的？不管怎么样先打个招呼吧…

并未等得及她开口，对方便说：

“你去哪里？”

西路回过头，埃尔温居高临下的看向她的目光很用力，用力到让她觉得心慌。怎么回事？

“回公寓…”

她小心翼翼的说，对方几乎是瞬间的蹙起了眉头。美人的话果然生气也是美的，不过果然还是教授那型比较好？

西路开始走神，对面的小哥一声不吭，沉默恐怖如洪水猛兽，窄小的空间里气氛微妙。西路好不容易将脑里盘旋的教授蜷曲的黑发和微翘的迷人下巴的影像推到一边，抓着扶手一时搞不掂接下来该怎么行事。十几秒过去后埃尔温终于开口：

“我们一起回去吧。”

“啊？”

“我们公寓隔的很近。”语气听上去再平静不过。他走下台阶走到她前面，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她看到他的红发在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西路并不清楚事实是否如他所言，现在这状况让她有些混乱，瞠目结舌一阵子只能选择跟了上去。

走到校外的时候街边的路灯已经纷纷亮了起来。他们一路沉默着走过一家饮品店，埃尔温忽然停下来走了进去，西路不明所以的原地站定等他，靠数着店头广告牌的霓虹灯的闪耀次数消磨时间。几分

钟之后埃尔温从店里走出来，递给她一杯温热的饮料。

“你居然没有逃走。”

西路道了谢接过来的时候埃尔温说，她抬头看他，对方像是在苦笑。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觉得你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

埃尔温空着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塞回口袋。

“你找我大概有什么事吧？”西路斟酌措辞，打开杯盖看了看发现是热巧克力，“诶……你怎么知道我想喝这个？”

“因为你脸上写着。”

埃尔温耸耸肩膀喝着自己手里不知道是啥的饮料，表情似乎有点放松了。两人继续朝公寓走去。草丛里的虫子们唧唧吱吱的鸣叫此起彼伏。走了一会儿西路说：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不作声。远处传来一两声汽车发动或行驶的响动。

西路抿抿嘴，再次开口：

“我记得你是叫埃尔温对吧？我有印象……不过我们之前没说过话吧？”

“然后？”

这是什么套路，西路简直想翻个白眼，“然后什么的…我记得你的名字，前天你和我们校会的某个干事一起给低年级的学生监考，我朋友也就是那个干事……她监考回来挺兴奋的提起你呢。”

“是吗。还有呢？”

“实验课的时候你在我们对面实验室，看见过几回？…”

“嗯。”

“……”西路敲着额头，“好像没了？”

埃尔温默不作声，西路转头看他，他正目视前方的喝着饮料，侧脸被路灯的光芒勾勒出美好的形状。西路收回视线，只听见他说：

“你不是随便轻信别人的类型吧？”

“啊？大概。”问的有点突然。

“你喜欢火兰？”

“…什么？”西路险些把热巧克力喝到气管里。

“你是不是喜欢火兰？”埃尔温大步迈过地上的水洼。

话题跳跃的太快了，初次聊天的话应该说这些吗？西路慌了一瞬。火兰教授在学校负责教授心理学，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四十余岁的年纪，长相算是英俊，蜷曲半长的黑色头发，微微眯着的褐色眼睛，带胡茬的下巴翘起的弧度也很不错。之前西路并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是在餐厅或者是别的地方听学校的女生议论过，“烟熏颓废系帅哥”，他似乎有着这样的外号。这样散发着颓懒气息的家伙比起心理学更像是艺术系那边的人，衣着也不修边幅，从头到脚算魅力值确实点了不少。她一个小时前出于学生会的事情去那边找过他，仅仅三十分钟的谈话就被其征服了。

她不晓得这种感觉叫不叫恋爱。形容的话就是累极的时候躺进柔软泥巴或者浪费时间却又停不下来的迷幻上瘾，脑里不断会出现他的脸，手指，喉结，小动作像是磕掉烟灰，捻动垂落的头发和投来黏软慵懒的视线。低沉磁性，他的声音更像是最高级的毒品——虽然她没嗑过药不晓得是怎样的体验。对方一开口就会被牢牢吸引，可怕又美好。听说他跟学校的好几个女生都有暗里的关系，如此看来也能理解，西路并没有产生所谓的妒忌情绪，只是单纯觉得既然这么迷人做什么也能被原谅。

有个声音在脑里低弱的叫嚣“你疯了”。西路没有理会。

埃尔温紧紧握着手中的纸杯，液体都从吸管溢出来了。他一脸厌恶和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这年龄够当你爹了。你看上他哪儿？”

“这跟年龄没关系吧！”西路自然的回击。

“你是认真的吗？”

“我觉得是。他很迷人。”

“是吗，你喜欢他到什么程度？”

“我……”西路停顿了一下。卡词或者语塞。在这短小的间隙里埃尔温恰到好处的关上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