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场的宣传广告和咨询热线上，都会有斗大的字来告诫赌客量力而行，还有各种宣传册谆谆教诲，告诉人们赌得越大输的越多。这就像烟盒上总会印一句“吸烟有害健康”，药品说明书上会列出所有副作用，还有手术前会有一大堆免责声明——能列举的弊端已经列了，要不要继续下去是你的选择。

在我们赌场里，男女赌客的比例是差不多的。玩高额的是以男赌客居多，但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玩家也比比皆是。

我自己不爱赌博，所以不能感受有赌瘾的人心情。有些人可能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毕竟，在这个商场七点就拒客，酒吧凌晨两点就关门的地方，能通宵营业的娱乐场所也只有这里了。而一旦有了其他事做，他们也自然疏远了赌场。曾经有个女玩家天天来报道，有一天忽然不见了，有些赌客聊起来，都说是她女儿生孩子了，她在家忙着照顾一大一小呢。

另一些人，他们是真的喜欢这个，输赢的刺激能让他们一直兴奋。我听几个女玩家嘻嘻哈哈地说过，说奇怪了，玩这东西，十几小时都不会觉得累；也见过有人原本只为了等朋友，拿着几千筹码随便玩，结果输毛了，索性开支票提款来赌，甚至有当场打电话借高利贷的。听说赌博会刺激大脑分泌内啡肽，也许吧。

就像吸烟室里不会有人因为吸烟而显得病病殃殃，从赌场里也很难看出赌博的害处。我从没见过有谁的家人来苦苦哀求，劝赌徒收手，也没见过有人痛哭流涕，剁手指发誓戒赌。我只听过帮高利贷办事的丽丽比了个“二”的手势指指台上，说，“两套房，进去了”。我只见过那个可能是行贿外逃的老爷子的名字出现在新闻上，说他因为赌博，抵押了五千多万的豪宅和土地。还有赌场的那些洗手间，有时会有保安进去，因为里面有人在哭，或者是砸门。

我记得一个很好的印度老头。我记得他，是因为印度人很少来这里，他不但常来，而且热爱和华人一起打龙宝。他打得非常大，一屉牌七十手，他每手都要压四五百的龙宝。开牌时，他就和其他人一起念“Dragon！”一旦赢了，一赔四十，压五百就是赢两万。出龙宝的概率太小，有些打中的客人都不会给小费。只有他，每次都会给几百。可是这几年来，我眼看他的赌注越来越小，到我离开之前，他每次只能打一两百了，可是如果赢了，他还是会给上百小费。我会在他赢钱时，开玩笑地劝他快走，但不会，也不能真的阻止他。

在赌场的几年里，我只见过一个说收手就真收手，从此再也不进赌场的客人。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华人，圆脸，一条腿有残疾，总是拄着拐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他赌的不大，经常在旁边看半天，然后压一两手。输赢当然也是介意的，但输了也不急，看别人急了还劝，说别气了，生气伤身。不就是来玩儿么，气什么。

他说这话时其他人可能已经输得头上冒烟了，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他常常因为这个被人白眼，就无聊地到处逛，找没事干的荷官闲聊。他会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从口袋里摸半天，摸出一个五千刀的筹码，忧心忡忡地，献宝似地说，看，我上星期赢了五千呢，这一星期都没睡好觉。我都想啊，这钱我都不想要了，放着太让人担心了。

没事干的荷官通常都心情不错，愿意跟着凑趣，装模做样地惊呼，“赢了那么多呀！那真得放好了。放回去放回去！可别丢了。”

他会到百家乐的每张空桌去这样一表演番，来收获荷官和主管敷衍的惊讶或奉承。

不过他没办法每星期都赢到五千块。所以有一天，当他在我的空桌旁坐下时，就重起个话题，把自己的生平经历说了一遍：他说自己以前在北京一个京剧团里拉琴。他姐是唱戏的。后来父母和姐姐移民，他也跟着来了，可是

来了后找不到工作，无所事事，就开始赌钱。

“一开始啊，”他说，“你们这个赌场还没开呢，我是去船上赌的。”

我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他说是啊，都十多年了。那时我姐管我管得可紧了，不许我赌钱。每天只给我来回车钱，逼我去饭店打工。

我说那也不错啊，正当职业。我刚来时想去饭店给人洗碗，人饭店还不要我呢。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