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这两个字格外坚决,犹如金戈交击。她并不回头,只向后伸出右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那手掌晶莹白皙,掌心是微微粉色,张小凡一时恍惚,想起当年,曾将这只手紧紧裹进自己手里。
——那时候才知道,男子的手可以完全包裹住姑娘的小小手掌。那时候……又是多久以前?
而现在,她用自己曾经牵过的手,就在几步之外,拒绝再听他说话。
“小凡,你在满月井里,都看到什么了呀。你告诉我嘛。”往昔娇憨的逼问还在记忆里不肯溜走。他抚住胸口,浑身发冷。
“十年前。我所做的,直到今天,从无后悔。十年后,我要做的事,要走的路,也不会有半个悔字。”碧瑶维持着拒绝的姿势,轻轻开口。每说一个字,心就灰下去一分。她才明白,就算彻悟,也还是会痛。
张小凡呢?他近乎痴迷地在听她说话,无论她说的是什么。这样的声音,他都无法拒绝。他只望她说下去,永远永远的跟他说话。
她果然继续说,声音淡淡:“昨是今非,我今后要的不仅仅是守住鬼王宗。我还会……”她顿了顿,还是干净利落地说完:“成为整个魔道。”
“那我们呢?”张小凡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他十分惊奇自己居然还能发出声音。原来肝肠寸断后,是麻木。
“参商永隔,或许是你我,最好的结局。又或许,终有一战。到那时,再见吧!”鬼王宗新任宗主终于收回手,广袖一拂便要离去。
身后,只听有人哀然地恳求:“碧瑶,你转个身,让我再看看你。”那声音,似乎又在哽咽。
她忽然就笑了,笑声被风吹散。周身青色光芒闪烁,什么话也没再说,消失在冷冷月下。
张小凡再也无法勉力支撑,整个人歪倒在满月井旁。双手环住身体,不住地发抖。神情先是茫然无措,最后终于一寸一寸成为空白。他拼力向下咽着血沫。此刻心里的绝望,甚至压过那一日狐岐山崩时只捡到一角绿衣。
他的碧瑶……从来没有要离开。纵然十年沉睡,他也知道她深爱自己,爱怜自己,他痛她也会哭泣。这样被深爱,再多苦痛黑暗,他都撑得过。
而如今,故人归,深情绝。何去何从。
那拂袖离去的姑娘,苍白面上,泪珠一闪而过。她本是前往胭脂渡口祭拜父亲。哪知半路上遇见几个长生堂旧党鬼鬼祟祟向着小池镇而来,跟踪至此发现他们竟是来了满月井。鬼鬼祟祟围着井口不知在搞什么阴谋。
当下出手将人困住,交给原本同行的幽姬带回鬼王宗审问。自己就在满月井旁边的树林里发了会子愣……哪里知道,张小凡会突然出现。还拼命地要往井里跳。
——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用碎石块砸醒疯魔的人。多半知道他会在满月井里看见谁。但,她却永远不想再听他说出来。
前路布满危险和杀机,她与他,此生总要能有一个人,看山看水看月,烹茶饮酒度日。也就不枉。
——胭脂渡口,明日也该能赶到了。碧瑶忽地慢下身形,侧首向着左后方道:“跟了一路不累吗?出来吧。”
与此同时,一个矮小却灵活的身影在隆冬深夜里,慢慢靠近满月井,俯身看向神智昏聩的张小凡。向他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