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总有往事不可顾（中）

“我只想你知道，魔教的人，也有血，也有心。”那日幻境小屋里，碧瑶说起这句话时，语义幽然，语声却是凌凌生寒。此刻在颅脑深处浮起，宛如一根小小的刺，突地扎出来。

鬼厉眼角猛地一抽。噬魂吞吐着血色光芒。

“人命都是一样的，正也好，魔也罢，人命都是宝贵的。”

这是片刻前他的回答。却原来，这本该是给她的答案。然而，他总是要迟上那么一迟。迟过了此生相守欢颜，迟过了月缺转向月圆。

便只得如今狐岐山上，遍地血痕殷然。鬼厉忽觉得——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人意弄心？

小白正凝目注视着鬼厉，见其神情变幻，忽而怔忪，忽而苦涩，心中恐正天人交战，一时给不出任何答案。她本也没有逼迫之意，轻叹口气，道：“你先好好养伤，待碧瑶回来，青云门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

呓语般地发出两个音节，鬼厉双手紧握成拳，紫衣公子护着她被深埋地底的身影莫名地让他嫉恨。

——为何不是自己？

原来这世上，就算豁得出命数，也还要缘数成全。

——为何不能是自己？

十年前风云惊变，她决然相护。十年后，若天地再度变色。

该是他只身相赴。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煞白，原准备回房的小白不由关切地问到。

片刻后，厢房里响起小白猝然拔高地声音：“碧瑶被活埋了？！”她伸出手，食指微颤：“你……你竟就这么看着她？！”

狐岐山死士一夜被屠过半，她受碧瑶嘱托照看此处，心里本已万分愧疚。一时间听得噩耗，脑中轰然炸开，本能地直指鬼厉。

然而，瞬间便冷静下来——瑶儿是灵体，想来不会受到伤害。顿时觉得自己这一嗓子喊得实在过激，诺诺地放下手来。

可听到责问地鬼厉面上居然现出领情的神色来：“是啊，我就这么看着她。小白，我就只能这么看着她啊……连秦无炎都不顾死活地去救她，护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唇瓣抿成直线，略略颤抖：“可我，就只能看着她……，诛仙剑下，万毒门内，无一例外”

他语速极快，仰面看着小白，眼神里闪着渴盼的光，那是恨不能小白一巴掌打过来，或者干脆劈死他的恳切。

直看得小白向后退去半步，微微叹息：“瑶儿际遇奇特，未必没有生路。”

鬼厉哑声一笑：“小白，你知道么……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我曾祈求过多少回，哪些无妄的灾难，都由我来承受。”

“不。”这半是痛悔半是魔怔的人忽地转了语调，沉声又道：“我绝不会再让她承受任何事情。”

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一块尖利地石头，沉重地戳砸在心底，听者只觉莫名心酸。小白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早点歇息吧。”

转身走出房间。

屋外，月色如水，洒在人身上却似一层碎冰。

她默默抬首，冷月如钩，无声无息地挂在天幕，月尾尖利如刃，仿佛要割进人心，剖出满腔血肉来看一看，何为赤诚。

活过千年的岁月也未必堪的破这红尘，何况只在人世行走三十余年的鬼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