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家看门的老八果然没有说错,栗大洪确实起的很早。只不过瞧清了前呼后拥出门的栗大洪,想上前搭话时才发现,他早早起来不是要练拳,而是穿戴整齐地要出门。
栗大洪大约五十出头,个子高且精瘦干练,眼睛不大却精光闪烁,一看就知道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手里提着一根手杖,和身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有说有笑地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汽车。
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李路挥开眼前的灰尘,愤愤道:“起那么早,怕家雀没饭吃呀!东家,那女的是什么人啊?”
顾潜唐摇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女人,刚才栗大洪看见自己时的眼神分明带着嘲弄,看来是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一直守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顾潜唐快步离开了栗家门前,转出大路上了自家的汽车。
李路也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问:“东家,咱去哪?”
顾潜唐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片刻后才道:“去戈登堂。昨晚的事如何了?”
“吃的都送去了,神不知鬼不觉。东家就放心吧,陈会还在码头盯着呢。”李路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您要的批文。王大人是个爽快人,挺痛快就把批文给我了,还叫我给您带好。”
“他没说别的?”顾潜唐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码头上的事怕是早就到了他耳朵里。”
李路道:“我跟他说了码头的事,他说昨天下午就听人报了,原想带人去调停来着,可都统衙门如今还被洋人控制,他说话不好使。更何况要是细论起来,三岔河口是在中国地,青帮又历来排外,对洋人明面上都是敬而远之,都统衙门更是伸不出手。不过他跟我说,栗大洪那人虽然心狠手辣,但还算是讲道理。自古以来黑白不分家,东家如果能搭上巡捕房的关系,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巡捕房?”顾潜唐喃喃自语,“黑白不分家,黑白不分家……”
李路偏头看了眼顾潜唐,见他脸色深沉晦暗,一时也有些忐忑。公司才刚刚开张,遇上的却全是些同行相欺、黑道勒索、官府压榨的事情,这叫人怎么能不焦虑气愤?东家虽然处事圆滑周到,可内里却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要有个好歹自己将来可怎么跟福叔交待?
“东家?”李路试探着开口,“要不这次干脆舍了这五百两,咱先让船靠了岸,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您看呢?”两船人还在海河上飘着,几万两银子的机器还没法靠岸,这都是当务之急啊。
顾潜唐偏头望着车窗外面,目光落在那些被汽车抛在后面的行人身上,他们大部分穿着并不体面,甚至很多衣衫破烂,一眼望去,这里的人面容饥黄枯槁,眼神呆滞毫无生机。
“李路,不是我舍不得这五百两。而是你想没想过,青帮故意刁难背后的缘故。照你说,他们一个帮会,为什么非要针对我顾氏?与其咱们拿钱消灾,倒不如这一次就搞个明白,当冤大头也得当个明白的,不是吗?”
“是,东家说的对。”李路深以为然,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我想的简单了。”
汽车就是快,不一会儿戈登堂已经到了,李路给顾潜唐拉开车门,就见有洋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这洋人身材高大健硕,一头卷曲的金黄色短发,浅蓝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笑起来时很是迷人。
“早上好啊,顾!”
顾潜唐笑着伸手和他握了握,微微颔首道:“莫瑞尔,早安。”
“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休息好?进来喝杯咖啡吧。”叫莫瑞尔的洋人关切地说。
顾潜唐摇头道:“不喝了,事情紧急,我们现在就走吧。”
莫瑞尔耸耸肩,跟着他上了汽车,又道:“顾,要不要我去找一趟汉纳根先生,他和直隶总督很有交情。”
“暂时不用。”顾潜唐道,“咱们先去你学生家,如果警察厅都解决不了,那这事我只能认栽。”
莫瑞尔的祖父是爱尔兰人,早年去了美国淘金,赚了一笔之后就留了下来。他父亲南北战争时又发了一笔战争财,到了他这一代家里已经是富庶异常,在美国东部海岸是数得上的有钱人家。
只不过莫瑞尔的兴趣不在家族生意上,成年后就去了英国念书,和顾潜唐也是在牛津上学时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也因此莫瑞尔对中国文化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顾潜唐还没决定回国,他就先一步到了中国。正好赶上京师大学堂招教员,他去应聘就留在了北京。后来顾潜唐决定回国,莫瑞尔听说他要来天津,干脆也来了北洋大学堂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