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生机盎然。

秦汉西晋的古都，殿堂楼阁虽重新装饰，仍有极强的厚重感。明珠此时在这异乡的花园中站定，与其说是赏花，不如说是赏人，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着皇帝宇文毓的众多妃嫔，她们的打扮各异，是一个个完全不同的妙人，与宇文护的妾室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宇文护的或多或少都有点相似之处，她想她们应该是元清漪的影子。

各府命妇贵女恰在此时依品次高低鱼贯而入，外命妇与内命妇一同赴宴，一时间人声喧哗，好不热闹。明珠既是突厥使臣，亦是突厥公主，身份尊贵被安排在主座左下首位，这样的宫廷宴会她并未参与过，是以义阳公主宇文瑶与凉国夫人刘致柔对她多方提醒，既然是皇后主持自然是来者不善。

嘉宾既入，依礼，悉数噤声；皇后姗姗而来，明珠放下茶盏，起身而立再一次细细打量着她，如果说上一次夜游看不真切，这一次则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美来。

她不过双十年纪，腰身匀称，鹅蛋脸庞，那双杏眼柔美而坚定，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又有多少精明算计。她的手如玉般析透，不染纤尘，甲间蔻丹绯红，像极了荒原霜雪之上，开出的点点红如艳酒的断肠草，那是一双杀人不沾血的手。

独孤般若之所以要见这位公主，实则是要试探她究竟几斤几两，她也曾听过她借送嫁之机奇袭大帐与其叔父一起杀死柔然可汗的传言，突厥圣女么。独孤般若仔细观察这这位草原来的公主，她见过她，一年前的长安夜市，当时只当是寻常女子略微吃醋，现在看来当真是忽略了她。

她亦是双十年纪，出身于北方草原，有着北地女人惯有的白嫩皮肤，高鼻深目，眼眸中却有着中原女子少有的豪气。她的手除了一枚奇特的戒指之外，并无其他任何装饰，那是一双搭弓射箭的手，亦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早慕公主风华，今日得见，果真不凡。”独孤般若率先开口。

“皇后娘娘谬赞，我不过是北地一嫁不出去的老女罢了。”明珠回应道。

独孤般若听闻此言，眸中一空，又很快如常。一个多方争抢，费尽心机求娶的突厥第一美人，即使自称老女，依然掩盖不了她的绝代风华。一瞬失神之后，独孤般若便恢复如常，一方在想她到底是只和宇文护有些政局交易，还是和他确有了男女情分，另一方又在暗暗盘算，各个拆解之法。

“既是琼芳宴，那便请大家由着众花赋诗一首，也不要辱没了这宴会的初衷？”独孤般若再度开口。明珠却知道，她这时要她好看，她自小只懂军政要事，学会汉话已然不易，又怎会将时间浪费在吟诗作对之上，她不懂赋诗，尤其是咏花之诗。

众命妇纷纷附和，明珠知道这一关她是逃不了了。却听得义阳公主出声了：“晨光公主来自北地，其景其花亦与我国不同，我看不如你我将这琼芳宴之花为公主介绍一二，公主方可一展才学如何？”义阳公主乃当今皇帝胞妹，赵国公李辉之妻，与太师亦颇为亲近，她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既然如此，诸位夫人请吧。”

说是介绍花，众人却是由花做赋，于作诗要更难上一筹，但字里行间却含着其中典故，明珠虽不善作诗，却通史书，自然知道其喻何来。亦有女公子以诗相喻，想来是愿暗中助她，一番介绍听完，她心中也有了思量，便道：“众位夫人赏花做赋，我若是以一花相咏，倒落了俗套，如今琼芳宴中花均在园中，却未见园外春花之美。”随即吟道，“百丈深涧里，过时花欲妍。应缘地势下，遂使春风偏。”

一外一内，一园中一深涧，花开时节不甚相同，因地势而春光风雨不同，正如她出身突厥亦与中命妇不同一般，此诗反向应景，却正向应人，当属佳作。

赋诗毕，独孤般若亦请诸位命妇随意离席赏花，她亦走到他们中间对其中一些作得佳作者赏赐一二。明珠正欲与义阳公主、凉国公夫人同行，却被独孤般若叫住：“公主才华横溢，般若佩服，如今我大周与突厥交好，陛下正寻思着为公主做了姻缘，现在看来公主之资远胜于我，我当让位公主以正中宫才是。”

突如其来的言语，又是让位之事，明珠猝不及防，但她知道她不可能让位于她，她的后位是她多方运作而来，又怎会拱手相让呢。她依礼回应道：“明珠虽为公主，婚事却由叔父做主，皇后娘娘切勿妄自菲薄。”

独孤般若继续上前，从剪下一枝花，由侍女待在头上，眼波流转，带着一丝遗憾的神色，“真是可惜，晋公乃臣子，早年于我亦有些情分，公主却欲与他相交，就如同这花，摘下来了便是一具尸体。”

“宫墙之花皆为所困，摘与不摘并无区别。”明珠笑答。

“哎，这公主你就不明白了，花开在外便怜之，花插在内则凋败。晋公就是这等脾性，时不时就要去那秦楼楚馆，或是寻些曾爱慕他的女公子，真是风流的紧啊！”独孤般若说这话就是为了让她心怀怨愤，哪个女子没有嫉妒之心呢。

“皇后娘娘找我来就是说这话吗？柔然公主与乙弗皇后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他能给我突厥开出什么条件，至于给我的，我不在乎！”明珠的回应让独孤般若始料未及，如此的直接，充满了军政杀伐之气，正欲再言却见正主已自顾自赏花去了。

日已西斜，落日掩映在浮云之中，似是被分割成两半，众命妇再度落座。独孤般若对众人道：“明日便是春猎，吾等今日相聚比的是文，明日比的便是武了。”随即转向明珠：“久闻公主骑射之甚于男儿，明日若能一睹风采，亦是吾等之荣幸。”

说着她起身，吩咐手下拿来琼浆，与明珠及众命妇对饮，独孤般若终是舍弃不了她的独孤天下，在酒中下了药，其本无毒，但与酪浆牛乳同饮，便会让人浑身无力，可对付武功高强之人最是有效，若是她射猎之时为猛兽所袭击，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