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切长谷部失去了联系。
他的灵力链接断开了……不仅如此,在断开之前的一段时间内还发生了回流异变。灵力的回流……君明摩耶子对此很不熟悉,实际上这类事情也并不经常见到。
回流的时候,正是她的兄长君明摩裕被贺茂家接走不久。
母亲还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中无法自拔,而君明摩耶子在静坐了几个时辰后终于被母亲想起,然后母亲挥挥手将她打发回房,连一句话也不愿多与她说。
求之不得。
回房后的君明摩耶子所作的事情,也不过是看会儿读物发会儿呆。
反正比在母亲那里自在多了。
突然之间,有一股寒意攀上君明摩耶子的脊背。
虽然没有学会多少役使式神的阴阳术,但通过灵力链接能了解的基本情况告诉她——临时式神出问题了!
还没等摩耶子细究,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几下。在短短几秒的愣神之间,一丝不祥的黑气诞生在君明摩耶子的体内,四处游走。
怎么回事、
未等君明摩耶子惊惧完毕,黑气的规模就肉眼可见地增大了几倍。
随之而来的是宛如一根神经崩断的刺痛与心悸,她再也感受不到她那位近侍的存在了。
现在傻子都知道她不对劲的根源就是压切长谷部。
可令摩耶子如坠冰窖的是,即便他们之间的链接……契约已经因不明原因解除,黑气在她体内蔓延的步伐却没有停下一丝一毫。
就好像灵力链接是压切长谷部与摩耶子之间的桥梁,黑气已经顺利过桥抵达对岸,这时候桥还在不在对它来说早就无关紧要。
“消除……消除暗堕的法术……”
君明摩耶子第一时间想到的自救措施便是这个,但她并未学完,所以只能稍稍试一下半吊子且不完全的版本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君明摩耶子的运气真的不好。
毕竟她都没学完,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瘴气并没有被清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黑气仍旧在向全身蔓延。不过蔓延的速度倒是减缓了许多,慢得几近停滞,而且也没有方才那么难受。
忍受痛苦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得以喘息的摩耶子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闭着眼调整着紊乱的气息。
“审神者大人!您怎么了!”
拉回摩耶子模糊意识的是一个尖利的嗓音。
她努力抬起睁开一条细缝,入目的便是一团毛绒绒。
……狐之助?
“我……没事,只是有些不舒服。”君明摩耶子下意识地对它隐瞒了自己体内异变的情况,只谎称是身体不适。
“哎呀怎么会这样,您可要爱惜身体呀。”
狐之助关切的话语让摩耶子越发心虚,她将脸埋在臂弯里以掩盖神情的异样。
虽然狐之助作为时政的式神的确能做到很多事,但显然它并不能随随便便就发现瘴气的存在。普通本丸的审神者申请危险检测尚且需要狐之助做些准备工作,可见它一般不能也不会侦测瘴气。
包括本丸,即便自带了‘安全通道’和‘警报措施’,不达到瘴气破体而出的级别也是不会有反应的。
——所以在听到本丸的付丧神想见她时,摩耶子选择了回去。
起码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压切长谷部暗堕的原因,摩耶子心里隐隐的不安在作祟。
……
她大约、可能,猜到了导火索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
摩耶子极力地想要否定这个答案,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点事情就能让一个那么强势的付丧神走上绝路。
分明是他在逼我!
她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施加了伤害,因为摩耶子也同样是被害者。
但是在这个关系中,没有谁是绝对的施暴者。
归功于补救措施,当君明摩耶子出现在付丧神面前时的状态还算正常。
其中小狐丸作为新来不久的刀剑,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审神者的真容。
汇报情况的是一期一振,因为只有他与今剑、长谷部一起行动,清楚所有的情况……其实这些事情一期一振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诉说,但此时让他们回避也是不可能的。
“压切长谷部他……”
—卍—
等到一期一振把整个故事说完,不仅君明摩耶子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本丸的‘老人’蜂须贺虎徹震惊的神色已然难以掩盖,甚至连小夜左文字都微妙地变了表情。
唯有新人小狐丸的感触不深,但也足够他感叹几句。
他们受到冲击的部分浅显易懂,摩耶子难以置信的部分也同样显而易见。
君明摩耶子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个压切长谷部会突然暗堕。
她也同样没有考虑过,今剑会再度离她而去的可能性。
……一切都,结束了。
这所本丸仅有的两个,她有接触的付丧神都死了。
明明只要再晚一些,暗堕这种事君明摩耶子就能用阴阳术消除了,可悲剧总是不给人任何机 会。
今剑死了,她学习阴阳术最初的目的也随即消失。
最终,所有的事情都是无用功,就和以前一模一样。这种即便努力,现实也总是背道而驰的结果君明摩耶子应该早就深入骨髓地习惯了。
习惯了。
习惯了。
那心中崩然倒塌的东西是什么?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内不断回响的又是什么?
君明摩耶子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麻木,她的内心在为今剑的离去而撕裂。但在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中,是否有一处是因压切长谷部的陨落产生的呢。
大概有吧。
即便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瘴气最喜欢趁虚而入。
好不容以才用阴阳术强制稳定下来的黑气隐隐又有了冒头的趋势,随之而来的是难言的痛苦。
并非是被刺伤、被撞击的那种痛觉。
就像是在奔腾的血液里放了许多冰块,由内向外地冻结着一寸一寸它们蔓延过的地方。同时又仿佛独自站在冬夜的林间,邪风吹得巨大的黑影索索作响,一刀一刀地刮在赤裸在外的心脏上。
精神上的折磨和恐惧使得君明摩耶子蜷起身子,与得了哮喘一般在半窒息中用力地呼吸。
“主公!”
四名付丧神都显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心,他们之中有想要靠近摩耶子的,却被她一句‘别过来’的命令制止了。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的君明摩耶子最应该做的事就是逃进里间,因为那里是付丧神绝对无法侵入的绝对安全领域。然而朝付丧神喊出的那句话已经是极限,光是应对瘴气带来的痛苦就掏光了君明摩耶子所有的集中力。
“大家都暂时先回去休息吧,这里让我来照看。”
小狐丸神色不动,只是转动了眼珠将视线投在做出了如上决定的一期一振身上:“那就交给你了。”
与爽快同意的小狐丸不同,蜂须贺虎
徹紧锁眉头垂首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勉强地带着小夜左文字退出了房间。
一期一振有过照料君明摩耶子的经验,他与那时一样先伸手探了体温。
——触手冰凉,显然不是发烧。
他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弟弟那样通识病理,但这绝不是普通的病症。
主公的体温的确很低,可当一期一振的手触碰到君明摩耶子的肌肤时,一股几乎要将他冻伤的寒意透过白色手套传达至体内。
暗堕……
果真如今剑所言,式神压切长谷部的暗堕极大地影响了身为主人的君明摩耶子。
无能为力。
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的付丧神,要如何才能拯救其他人呢。
向狐之助寻求帮助估计是没用的,如果他们有能够简单消除瘴气的方法,本丸的模式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能抱有希望的,只有主公的亲族。
想到这点的一期一振拿起纸笔,正准备再次唤出狐之助。
“……你要干什么。”
情况有些许好转的君明摩耶子低声询问,显然她已经没有了发泄情绪的力气,语调十分虚弱。
“您应该也对自己的情况有所了解,要消除身上的不祥之物只能依靠现世的阴阳师,所以我正打算将召唤狐之助将您送回去。”
“……”
摩耶子想了想,“不用了,你走吧。”
“抱歉,恕难从命。”一期一振显露出强硬的姿态,“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血脉中的黑气又有了冒头的趋势,摩耶子努力地按压下涌上来的负面情绪。这一过程不可避免地体现在了她的面部表情上,被关注着她的一期一振尽收眼底。
他无奈地叹息:“我们也都是您召唤出来的付丧神,没有人会想加害于您,主公为什么不更多地信赖我们一些呢?”
“信赖?信不信赖又有什么区别,我不喜欢和其他人打交道。”君明摩耶子将视线移至别处,不耐烦之意从肌肤的每个毛孔中溢出,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
“烦死了……烦死了!我根本就不想和完全不认识的人沟通,也不想和你们搞好关系!什么主公,我只不过是提供了灵力而已,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来也是同样的。”
“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并不是你们理所当然认为的那么紧密,也完全不应该是那么亲近的关系,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过是给你们重新换一个灵力提供者而已!滚吧,别管我。”
以她现在这样虚弱的状态,竟然顺畅且大声地说完了这样一大段内心剖白。
类似的矛盾已经在君明摩耶子的心中埋藏了很久,她在质问一期一振,同样也在质问记忆中那些带给她痛苦的人们。
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互相理解,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行动准则来要求自己,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种苦难。
“或许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与主公本来并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抛开审神者的身份,您也不过只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子。”
他的声音像是春天峡谷间的小溪那样轻盈,夏时碧蓝的晴空那样清澈,秋季树梢的果实那样饱满,冬夜屋内的炉火那样温暖。
“在成千上万的本丸中,存在着无数的‘一期一振’与无数的审神者,但是被您召唤出来的是我,与您相遇的是我。在这个身体内流淌的是您的灵力,支撑着我们行走于世的也是您的灵力。即便对您来说可有可无,对我而言这也是值得去珍惜善待的相遇。”
这是足以打动任何人的话语,它成功地让君明摩耶子的心颤动了……数下。
几个呼吸之后,些微的动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摩耶子的视线依旧没有聚焦,只是散散地落在房间内没有一期一振的角落上。
油盐不进到这份上,即使是一期一振也开始头疼了,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您到底,为什么对今剑……”
为什么呢?
连君明摩耶子自己都想不太明白,好像是从那个梦开始,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