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给摩耶子带来了难堪,却也带来了快乐与宁静。
他走了,心中的一些东西也随之流去了。
越是回忆起有关于今剑的画面,失落感就越发地强烈。
失落又难过,悲伤地快要流泪。
君明摩耶子多想痛快地哭一场,但是她不能。
不说现在面前还有‘其他人’,就算挤干了泪腺也只有给茶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的泪水。
君明摩耶子,难过地快要哭了。
—卍—
“……主公!”
不过是一瞬间,君明摩耶子的身上就冒出了一缕一缕的黑气。
眼前的情况究竟有多紧急,不用说一期一振也明白地清清楚楚。
“按照本丸的运作方式,检测到瘴气的瞬间审神者就会被送回现世才对……!”
而事实则是他的主公仍旧以不太端庄的姿势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从眼前消失的迹象。
盛满了晦暗的双眸看向难得失态的付丧神,她‘友情’建议道:“因为我是源头,所以没有把我送回去……看起来是这样的。你要么快离开,要么赶紧把狐之助叫来吧。现在我很难控制灵力,也没有力气动弹……建议你快点,趁瘴气还没大面积冒出来。”
门或者是纸笔,君明摩耶子给一期一振的选项只有这两种,通常而言也基本没有其他的行动方式了。
然而太刀却并未碰其中的任何一样。
作为极易被瘴气影响的分灵,一期一振竟然直接搭上了向外散发着瘴气的君明摩耶子的胳膊,轻轻一提就将分量很轻的少女架了起来。
摩耶子勉强地依靠着一期一振的支撑,有些虚浮地站在榻榻米上。她十分疑惑不解:“……你干什么,多碰了可是会死的。”
沾了大量瘴气的分灵可没什么‘可能暗堕’,是一定会马上死亡。
但是一期一振没有回答摩耶子。
他支撑着君明摩耶子来到内间的入口,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因为摩耶子的浑身无力也稍微消耗了一些时间。
其实如果一期一振直接将君明摩耶子抱起来,三两秒就能把她送到内间门口。
只不过之前的经验告诉他,这位主公很有可能对这种动作极其厌恶反感,或许直接杀了她还比这让她好受些。
“我只能扶您到这里了,内间通往现世的通道只有您有权力开闭,请赶快去吧。”
一期一振引导着摩耶子将支点从他身上转换为墙壁及门框,重心的转移完成后,君明摩耶子速度缓慢地回头看了始终被她排斥的付丧神一眼。
金色的双瞳泛着点点黑光,看上去虽然神智尚在,但丧失理智也只在分秒之间。
他已经被感染了,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卍—
就这样死了算了。
君明摩耶子刚才半躺在地上时,想着就这样在本丸等着狐之助来‘处理’她的残骸也挺好的……如果她还能剩下渣滓让人发现的话。
心中有一股无名的冲动,叫嚣要回
到现世!要从本丸出去!
它不断地在体内翻腾着,想要主导君明摩耶子的思想……但是它失败了。
毕竟冷静想一想,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生或死,对君明摩耶子而言都是苦痛。
死了或许还能痛得短些。
更何况……他们真的会花力气拯救一个只配送去联姻的废物吗。
现在的时代,清除这种等级瘴气可不是每个阴阳师都配备的能力。
心理准备万全,要完全阖上的时候,却被人一下子唤了起来。
有人不想让她这么简单地死亡。
即便结局是自身的毁灭,也要让君明摩耶子继续‘痛苦’下去。
将脑袋转回内间方向的君明摩耶子没有对付丧神说什么,没有道谢也没有斥责。
其实只要到了内间,她想做什么就不是付丧神能控制的了。虽然一期一振希望她回现世,但君明摩耶子也大可以仅仅只是挪了一个等死的地点。
说到底,回不回去的选择权还是在她的手里。
太刀付丧神的身影还在门外,未挪动过身姿。
他看不见门内的景象,也并不能知晓君明摩耶子是否真的回去寻求生路。
所以不必有一分一毫的心理负担。
君明摩耶子靠着内间的墙壁滑落在地,直接倒向放在一边的被褥里。
闭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通道开启了。
—卍—
她竟然按照付丧神说的那样回来了,君明摩耶子自己也颇感不可思议。
能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但是再从地上挣扎起身然后寻找自己的亲族求救……实在是强人所难。
所以君明摩耶子闭上眼睛歇息着,等待有人能察觉到这里的情况。
……又或者,让人不得不发现。
君明摩耶子并不觉得自己能撑到有人来救她的那一刻,一期一振还是不了解她的情况才会觉得回到现世会出现生机。
……
到了这一个阶段,君明摩耶子完全不复之前的煎熬,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脑袋也一片空白。周围都变得安静朦胧,就像是发呆的时候常有的状态。
可是一旦从外部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不仅是缭绕不去的云雾,她坦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泛着青黑色的纹路,仿佛是冰裂的瓷器一般。
任谁都会被变成这种样子的君明摩耶子吓着……比如她的母亲。
君明摩耶子和君明摩裕的房间离得不远,有些时候前去君明摩裕的房间会路过摩耶子的房间。
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母亲本想去兄长摩裕的房间收拾些东西,结果在路过摩耶子房间时下意识往里一瞥。
“这、这是……!”
母亲只是站在房门前就被里面‘乌烟瘴气’的惨状惊得立马折返离去,那小跑着的姿态与平时最是看重礼仪的她相去甚远。
她虽是名门之后,但因天赋与时代所限,并没有实打实地接触过很多鬼怪神灵的事情。
更何况是家中亲族突然显露妖邪之相,反应激烈了一些倒也正常。
‘发呆’状态的君明摩耶子听到了动静,也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却生不起一丝睁开眼睛、张口说话的欲望。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感受着逐渐远去一阵子后又随之而来的杂乱脚步声,模模糊糊地听着他们对话中零星的词语。
“……驱除……不……”
“……很困难……值得……”
“……嗯……觉得……”
“……接受……”
仅凭这些片段,君明摩耶子还无法得知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毋庸置疑,话题的重心就是她。
……他们在说什么呢……
——难道真的来救我了吗?
她努力地、不断努力地从空白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睁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眼。
眼瞳与眼白全都变成浑然一体的漆黑,不详的双目让被它注视的人都如坠冰窖。
父亲、母亲、家主……和其他一些正好在家中的人,兄长摩裕因为去了贺茂家,所以并不在队列之中。
摩耶子还未能仔细地辨认出所有的‘来客’,家主身边的一个人就从他的身后拿出了几柄雕刻着细密图案的小刀。
她看不清那些图案,却知道这是家中十分珍贵的宝贝。很久很久以前,她跟着母亲一起去见家主的时候,曾经看到家主在细细擦拭着这些更像是艺术品的刀具。
那时的君明摩耶子觉得它们很漂亮,所以一直没有忘记小刀大概的样子,还梦想过从家主那里得到赏赐。
而现在,家主将这套刀具传给了他最看重的继承人。
那位继承人役使着他的式神,迅捷地将这些小刀干净利落地插入了摩耶子的体内。她当年想要拥有的事物,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她的身边。
左掌、右掌、左膝、右膝、咽喉、心脏。
共六柄小刀,共六处要害。
——很疼。
好疼啊。
虽然痛觉差不多都被麻痹了,可是君明摩耶子还是觉得很疼很疼。
小刀每刺入一分,小刀每刺入一柄,都是让她想要大吼出声、蜷身挣扎的疼痛。
她无法偏转头颅,只能将漆黑的眼球移至眼角,以狭窄的视线死死地看着亲族们在她的房内泼洒了不知是何物的液体……然后关上了房门。
光线一下子被夺走,她像是被抛弃在杂物室的废弃品。
门外似乎传来了女人的痛哭,可这却只让摩耶子的身体更加的冰冷。
没过多久,昏暗的房间内就亮堂了起来。
熊熊的火焰一下子充斥了不大的屋子,灼热的温度将所有的污秽都燃烧殆尽。
摩耶子想逃离这灼烧的地狱,可是她的喉咙,她的手脚,她的心脏都被死死地固定住了。
刀尖穿透了摩耶子的身躯,直直地插进地里,把她钉在这里无法动弹。
她应该没有痛觉了,可是被烈焰所吞噬的时候却从身体里传来了比刚才还要痛上千倍万倍的恐惧。
明明她的喉咙已经被刺穿,难听至极的嘶哑吼声还是从那里漏了出来。
每烧尽一寸身躯,摩耶子就忍不住漏出一些痛苦的嘶喊。
这时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身高不算矮小,全部烧完还有好长的时间要忍受过去。
喊着喊着就变味了,声音不仅越来越小,仔细听还能听出细微的抽泣。
可是哭泣也十分消耗精力,摩耶子哭着哭着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等到自己全都化为灰烬,火焰也随之熄灭。
房间变得比之前还要暗上许多,连一点光亮都被吞没了。
房门还是没有被打开。
梦中的人该醒来了。
—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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