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什么呢？
曾经被同一个噩梦所折磨的君明摩耶子，这天在醒来之后再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如果能像普通人一样，做一些可能伤心可能快乐的、天马行空的梦就好了。
从冰冷的深渊中睁开眼，由于过大的冲击而放空了一会儿大脑后君明摩耶子意识到，这大约，是一个预知梦。
毕竟她从没有做过毫无意义的梦。
—卍—
光是逐步回忆那过于长的内容就已经让君明摩耶子精疲力竭，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要知道梦与现实大有不同，即便是预知梦，它的载体也依然是梦。
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等等视角的混乱切换使得她头疼不已，有些场景回想起来真的是让摩耶子云里雾里。
醒来后的君明摩耶子自然不会对梦里的每件事情都真情实感，毕竟预知梦也就是像一个过于冗长且剪辑微妙的电影而已。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对‘电影’的结局感到了无比的空虚。
失落、愤怒、不甘……这些理所当然的情绪连一丝都没有出现过，剩下的只有一望无底的虚无。
“审神者大人，您的父亲在呼唤您了哦。”
一只狐之助突然出现在君明摩耶子的面前，打断了她渐渐没入寂静的思维。
“啊！……我马上就去。”
“请您快一些吧，您的父亲面色看上去不大好，而且也的确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狐之助消失了。
深吸了一口气，君明摩耶子才隐约想起今天是要跟随父母去贺茂家拜访的日子。
但是她因为预知梦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正想叫压切长谷部过来和她一起去现世，君明摩耶子的行动下意识地停滞了一会儿，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场熊熊烈焰的景象。
……
—卍—
“这位也是你正式契约的式神？”
贺茂家的家主继任者贺茂高鸣，她的表姐看着君明摩耶子身边的蓝发军装男子发出询问。
摩耶子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之后贺茂高鸣带着君明兄妹前往的待客室，与摩耶子‘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连他们落座的位置都没有丝毫差别。
可是大约是摩耶子做出了与之前不同的选择，贺茂高鸣的反应出现了偏离……虽然也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差距。
“失礼了，我不过是有些好奇。”
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贺茂高鸣的礼仪一直都做得很到位。即便她十分看不上那个君明家的表妹，该有的姿态是一个都不会漏。然而对此摩耶子只是看了她的表姐一眼，并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充分了解自己妹妹是什么性格的君明摩裕很自然地充当起了接茬的角色，并且与贺茂高鸣渐渐聊起了其他话题，颇为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君明摩耶子自然不想插入到他们中间，她一个人坐在后方想着预知梦的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开心的记忆，再加上她在这种见客的时候心情也总是不大好，所以看起来难免会让人觉得阴郁。
她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一贯如此，但是一期一振却对这件事并不习以为常。
付丧神当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主公是个极其内向的少女，但内向并不一定要与负面情绪划上等号。
一期一振以自己的方式给了不擅长交流的主公一些安抚。
摩耶子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些什么，她现在的情绪有很大
一部分原因都在预知梦上，并非眼下的场合。可是当君明摩耶子回头看到他的笑容，那双布满黑点却依然坚定的金色眼睛不期然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感觉心情似乎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拜访的流程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平安无事地从贺茂家回去后兄长也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契约了多少个？”
“两个。”
“是吗。我知道你对学习家里的阴阳术有点抵触，可既然现在你已经成为了式神的主人，以前放下不学的东西也该重新开始看起来了。”君明摩裕站在摩耶子的身侧轻轻地说，余光看着不远处的付丧神，“起码……保护自己的方法一定要学会啊，摩耶子。”
说起这个，君明摩耶子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在梦里的惨状。虽说是可以通过学习狐之助给的阴阳术来避免，可是如果能有双重的保险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抬起头正视了兄长那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容：“是什么？”
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回应，兄长惊讶了几秒后立马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
“你想学那就再好不过了。”君明摩裕引着妹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走他一边轻轻地为妹妹讲起了式神的事情，“我们君明家一直都是以役使式神闻名的，其中又分为了两大流派。一个是亲和，一个是压制。我这样说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明白吧？”
“……伙伴与下属的区别？”
说着就走到了目的地，君明摩裕在自己的房间门外停下后肯定了摩耶子的比喻：“嗯，基本就是这回事没错。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契约了式神的阴阳师们都不会把主动权放在式神手上。毕竟式神和阴阳师之间的关系可是很特殊的，与血缘相比也不逞多让。式神们在被契约之前也不过是游荡在世间的一个‘野兽’，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对野兽掉以轻心。”
“我明白了。”君明摩耶子当然比谁都明白，她再是明白不过了。
君明摩裕总是淡淡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他带着欣慰的语气感叹道：“这真是太好了。我进去给你拿我以前写过的心得，要是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不管来多少次都欢迎你哦，我的妹妹。”
他将右手置于摩耶子的发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卍—
“一期一振。”
回到本丸后，君明摩耶子出乎意料地没有第一时间让付丧神离开，反而十分认真地呼唤了付丧神的名字。
“是。您有什么吩咐吗？”
君明摩耶子总是低垂的眼眸此时显露出了它完整的模样，苦茶色的眼瞳集中在面前的人上。
“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当然。您如果能更多地依靠我们一些，大家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是吗……是吗、是这样啊。
君明摩耶子悄然地做出了选择。
她让一期一振离开之后，一个人从温室中走了出来，站在远远的角落看着这片由付丧神们撑起的小地方。有付丧神注意到了君明摩耶子的身影，但因为距离真的有些远，于是大多也只是原地挥手打了个招呼而已。
只有压切长谷部在看到了主公的身影后马上将手头的工作放在一边，快速地过去询问是否有什么需求。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下来看看而已。”本想让压切长谷部回到岗位的君明摩耶子转念一想，咽下了本要出口的赶人言语问道，“压切长谷部，我契约了其他的付丧神成为式神，你是怎么想的呢？”
“并没有什么想法。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压切长谷部都会接受。”
“公式化的回答……总感觉你在骗我，或者说在隐瞒真实的想法。”
摩耶子低着头，指间摩挲着一撮从胸前垂下的发丝，看着它们从一束变为零散的几根，又从分散的细线凝聚成一束共同体。
“我压切长谷部绝不会对主公有任何欺瞒的行径。”
棕发的付丧神果断的否定了摩耶子的感觉，看上去似乎也的确并未在说谎。
但是君明摩耶子知道，有些内心的想法当事人也未必能完全清楚。他以为自己没有丝毫的隐瞒……可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压切长谷部没有欺骗君明摩耶子，他只是在欺骗自己。
“……好。”摩耶子像是认同了付丧神的誓言，给了他肯定的回复，“一期一振并不是结束，这之后还会有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成为式神。其实你并不是当初最想要契约的人选，然而事实就是你的确是我的第一个式神。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加油吧，压切长谷部。”
“是！”
还有什么会比来自主公的肯定与鼓励能加让人心血沸腾的事情吗？对于压切长谷部来说一定是没有的。
虽然……不算十分了解君明摩耶子的压切长谷部，也隐隐觉得今天的主公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就像是遮盖在脸上的黑色纱巾终于被轻轻扯下，一贯只能看到朦胧世界的眼睛、只能听到隐约杂音的耳朵都解开了束缚，真正地毫无阻隔地认清了纱巾之外的世界。
新的世界比她想象的更美丽，比她想象的更丑恶。
—卍—
这一段小插曲在付丧神之间被频繁地谈及，与一期一振成为新晋式神一同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
不过毕竟有压切长谷部这个先例，一期一振成为第二个被契约的式神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两件事情合在一起，就给其他的付丧神带来了一个隐约的念头：主公好像在逐步地融入本丸。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那本消除暗堕的阴阳术小册子被摩耶子以同样的方式从狐之助那里要过来了，并且因为有在梦中的基础，一下子就学会了一大半。
剩下的一些内容，君明摩耶子没花费多久就消化完毕。
狐之助兑现了它的承诺，为完成学习的审神者带来了尤为关键的那册能够发现细微瘴气的法术。
与此同时，兄长摩裕给她的学习心得摩耶子也时不时地在翻看。
但是这边的进展并不如狐之助那边顺利，看上去似乎君明摩耶子更加适合学习时之政府那一类的方法与体系，所以只能经常地去拜访笔记的主人寻求解答。
“今天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母亲找我有事。”
摩耶子听话地合上笔记抱在怀里，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君明摩裕拉住了。
“摩耶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契约了那两个付丧神，应该不只是想让他们为你遮挡他人的视线这么简单吧。”
君明摩耶子沉默了一会儿，对兄长说了实话：“我想……离开这里。”
“神隐吗？也许的确是那边更加适合你生活。”君明摩裕奇妙地理解了妹妹言语间隐晦的心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但是真的没问题吗？与那些刀剑的付丧神相处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吧。”
“嗯……已经没关系了。”摩耶子回答，“不管如何，在本丸里我总归是‘审神者’，主动权一定是掌握在我手里的。我可以选择不与他们有交集，然而他们却没办法逼迫我强颜欢笑。”
虽然君明摩裕不见得真的理解君明摩
耶子的所有，但在这个家中，他无疑是君明摩耶子唯一信任的人。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真是寂寞……啊不用告诉我你的本丸坐标，万一从我这里泄露出去那我可真就是罪人了。”见到妹妹有话想说的样子，君明摩裕马上开口道，“为了让你能安心地在那边生活，这点小事我也只能忍耐了吧。”
“哥哥……”
君明摩裕的食指竖着伸在嘴边，示意摩耶子安静。
“每次听到你叫我哥哥，总会有一股失败感从心里涌上来呢。”他伸手轻捧着摩耶子的半边脸颊，面容被些微的阴影照得有些晦暗，“抱歉。小时候的我说到底也只是个以自我为中心又想要得到他们夸奖的无知儿童，没有看到在角落哭泣的你。当我突然回头想要拉着你走的时候，你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对不起，我做不到放下手中的一切来抱着你向前走。”
听着兄长从不曾说过的心声，摩耶子的视线变得模糊。
兄长为妹妹擦去了流过脸颊的泪水。
“不知不觉之间，你已经学会用自己的力量前进了呢。真是了不起啊，摩耶子。”他的脸上浮现出欣喜和解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这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被擦拭过的地方再次有眼泪流下，摩耶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像这样大哭过了。
有时候她想哭，眼眶却始终干涸。这次她不想露出如此悲伤的样子，眼泪却源源不断地从红肿的眼里喷涌而出。
—卍—
人是那么难以互相了解的生物。
包括付丧神之类化为了人形的其他存在，一旦落入到由智慧而产生的怪圈中，就很难再逃脱出去了。
即便是兄长，摩耶子也有过深深怨恨他的时期。因为连哥哥都不能明白她的感受，那这个世界上就很难再有其他人能知道摩耶子的想法。
摩耶子恨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心中对兄长始终抱有几分期盼。
如果可以，君明摩耶子真的很想把哥哥也一起带走……但这是绝对不行的。
“您在想什么呢主公？”
今剑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走神的君明摩耶子。
“啊，抱歉。”
回过神来的摩耶子小叹了口气，然后集中注意力在了即将在今剑身上施展的阴阳术上。
狐之助给的两个阴阳术君明摩耶子都已学会，她要找的第一个‘试验作’毫无疑问就是今剑，与预知梦里她的选择完全一致。
第一次使用，一整套下来极其消耗精力。
等确认好今剑身上的隐患已经完全消除后，君明摩耶子累得几乎下意识就要趴在桌上……不过她勉强稳住了。
“已经完成了，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很不可思议……”少年付丧神摇晃着脑袋，“好像突然之间变得轻松了很多，好像又能重新感觉到‘快乐’了。”
君明摩耶子还是初次听闻这种说法，她有些好奇：“之前你都不快乐？可是我去找你的时候总觉得不是这样……”
虽然君明摩耶子自己就在预知梦里被感染过，但是急性病与慢性病的症状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
她被侵蚀不过半天时间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当然体会不到‘潜伏期’的感受。
看今剑的描述，大概也不比最终爆发好受到哪里去吧。
“那个时候的确是不快乐……”他想了想，肯定地说道，“但是不快乐也并不是悲伤吧，就是……就是不快乐的感觉嘛！”
实在是过于抽象的形容，但君明摩耶子
却奇异地有些理解了那样的状态。
不快乐、不悲伤、不愤怒，只是像一具行走的空壳一样，过着虚无到可怕的生活。
“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不会再为暗堕的事情苦恼。”君明摩耶子承诺道。不是为了付丧神，而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让自己能安心地在本丸生活，必须要这么做。
“太好了！”
单纯地为这件事感到喜悦的今剑兴奋地喊了出来，活力十足的样子确实与摩耶子之前看到的样子很不一样。
看到今剑开心的样子，君明摩耶子也感觉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