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还被人像过街老鼠一样追着打呢,那场景呵,真是不能想象的壮观。宋瑶一笑,无奈撇撇嘴。
以上这种情况在宋瑶被除出族谱后的两三年间尤为常见,经常碰见其他门派的弟子来讽刺挖苦一番后扬长而去,以此显示自己入门世家有多了不起。
宋瑶每次都摇头叹息道:“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没事干就喜欢骚扰女修!!”
当宋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乱魂笛”的每一个洞孔,眼底含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天的风吹的有些燥热。
宋瑶手执月华,脖带灵佩,将这件绣裙上的流苏尽数拆去,飞奔跑进了刚入境时候的院落。
意料之内,之前的钝痛感再也没有出现。
院落安安静静,星光黯淡。风几乎没有流动开,吹的人满心燥热。
宋瑶运转起周身停滞的灵气,周身浮起几圈波动的灵文,她轻轻叫了一声,几只幽蓝色的蝴蝶从灵佩里钻出,如梦似幻,亮亮闪闪,浮现在夜空中。
灵蝶衔着灵文,席卷着窒息的风,往夜空边际撞去,从这个幻境里的一角奔向另外一角,劈里啪啦地撞击,所碰之处,灵文相斥,突现明黄色的咒文,忽又隐去,将幻境保护地密不透风。
“怎么会这样?!”
宋瑶有些吃惊,她擦了擦额角的热汗,将自己的领口拉的开一些,然后扬起手灌入更多的灵力,更多幽蓝的灵蝶往边际撞去。还没撞完,宋瑶的心口就像被人用脚狠狠一踹,后脑一仰,心脉联通的五脏肺腑扭作一团,喉头一甜,喷出一口污血!
宋瑶没有意料到会有如此大的冲击
,被呛了几十米远,倒地眼冒金星,泥土满面,本来白净的脸被冲破了好几个口子,泠然流血。
昏厥的瞬间,她的脸旁赫然躺着一把骨扇,扇面依旧繁华胜景。
“只是.......”
只是,这把扇子,她之前不是刚刚塞到老婆婆的手里吗?
宋瑶一下子如醍醐灌顶,猛然仰头,撑起一口气,回望了一眼竹藤椅。椅子上的老婆婆双眼紧闭,印堂青黑,嘴角不合适地挂着一抹温馨的笑意,看起来格外怪异。
“我闹了如此之大的动静,怎会还在安然睡眠?”
她的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后知后觉伸手去探老人的呼吸和脉搏。
宋瑶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没站稳,被地上什么东西一绊又一次跌倒在地。
老人气绝多时,手指僵硬,浑身冰凉,而脉搏早已停止了跳动!
她咽了口吐沫,满眼不相信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谁?”
幻境不破,就永远出不去,会永远困在幻境里。
可见这个老婆婆是唯一的线。
“我修道这么多年,竟还从未听说过,‘契机’会在幻境里死去。”随即她看来一眼打不破的灵文墙,拿起月华,自嘲一笑道“现在,是真的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呀。’”
空空旷旷的幻境,似乎时间已经是静止的,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阴风,一股森然可怖的氛围迎面而来。周围没有了星星,微弱的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勉强射出一二,朦朦胧胧,通过一条无形的丝线轻轻浅浅地融进了玉笛。
宋瑶召出灵蝶,将月华靠近嘴边,呜呜几下,一阵幽怨凄厉的曲调倾泻而出,带出一串明黄色的音符。
灵蝶本是绕着宋瑶旋转,随着音符集聚,便都自动衔住往竹椅上的人飞去,一只又一只朝着老人死去不久的身体撞去,所撞之处皆没入。渐渐地,剩余的灵蝶不再撞击,那没入身体的灵蝶,煽动蝶翼,重新钻了出来,所衔的灵符皆消失,取而代之的,它们从躯壳里拽出一个垂着眼睛的人形黑影。
这黑影便是那个先前躺在竹藤椅的老婆婆,现在是死灵状态。
显而易见的,宋瑶吹出的灵符破坏了“魂迹”。这些刚死不久的魂灵,自是会被无常勾入地府进入轮回,因为强行破坏轨迹而勾出已死之人的魂魄,这便是“乱魂”。
此时不知哪里来的热风,将厚厚的云层吹开了。银盘当空照,月光倾泻而下。
宋瑶放下月华,扑闪着翅膀的灵蝶悠悠在孔洞聚集。
她一抿唇,往魂体一撞,整个人撞了进去,一仰头倒在草地上,陷入又一个甜蜜或是狠戾的幻境。
十三年前,陵川。
“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略微浑浊敦厚的声音,让小女孩一惊,还未仰头看清来人是谁,手中的银铃一个不稳,咚地一声摔在地上,伴着清脆声响。
“父亲,我......”
“还不把你师兄叫起来?你想害死他吗?!”
少年仰躺在地,面色泛红,额头细汗连连,眉头紧蹙,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不得脱身。
边上躺着一个人,凶器没入心脏,早已死去多时。月色暗纹锦服上血迹斑斑,暗红的血色掩盖着饕餮纹路,几乎看不清家徽模样。
小女孩跪倒在地,挡在少年前面,低垂着眼睛,诚恳道“父亲,这时候,是不能‘回灵’的啊!师兄会死的!!”
“银铃?”男人瞧一眼银光闪闪的铃铛,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满是愠色,怒道“呵,你们真
是我宋家好弟子!!长本事了是吧?!谁允许你们随便‘共情’的?你们脑子中的家规被狗吃了吗?”
“共情”似乎年代已久,相传为几百年前的一个修士所创,现在只出现在各大家族的《禁术》中,为危险指数上乘的“邪术”之一。
所谓“共情”,即是让别人经历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自身会感知灵魂生前的喜怒哀乐。许多世家子弟不敢也不会轻易尝试,若是稍微误了时间没有“回灵”,则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父亲!”
男人脸若寒霜,眉宇间没有一丝动容的神色,犀利一瞥,道“我说了多少遍,不准喊我父亲!我也没有你这个扫把星似的女儿!”语气一顿,转而换作更加嘲讽的语调,冷哼道“呵,这苏家灭门一事,说到底与我陵川宋氏何干?人都死透了,瞎杵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仇家找上我宋家吗?!”
“父......家主大人!这苏家灭门惨案,许是有所蹊跷......”
小女孩跪在地上,不知何时扬起了头,眼光危急地看着面前华衣锦绣的男人,似有千般话要说。
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冷声打断“休要多言!!这说到底,也是你一人臆断!再说我宋家,家大业大,再蹊跷也轮不到我们陵川宋氏!更轮不到你这个乳臭未干臭丫头!”
小女孩又一次低下了头,垂着眼睫没说话。
男人似是发泄够了,瞪了一眼小女孩和少年,转头走之前发下一句狠话:“宋沉书宋落珩二人,触犯陵川宋氏家训,眼无师长,目无纪律。回宋家后,在祠堂罚跪三日,不准进食!!”
少年不知何时转醒,恰好听见这话。管不得身体还有些僵硬,猛地起身,没站稳,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扯着沙哑的嗓子,道“师父!此事完全是我一人所为!不关落珩的事!落珩还小,若是长时间不进食,则会休克晕厥!!再不济,她也是您的女儿,您就忍心......”
男人脚步一停,再次转过身,扬起眉,眼光冷峻。他道:“哦?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她,在祠堂罚跪?可若是你带头违规,就更不能轻易饶恕!我且问你,真的完全是你所为?”
少年下意识往前跪了几步,挡住男人视线,语气铮铮道:“是!完全因我而起!沉书甘愿受任何责罚!”
“一月内,门派的大小事务都由你一人操办,早起练习剑术《出云》,晚上罚跪祠堂,且要是有人举报你偷懒任务完不成,则三天不准进食!你可明白?”
小女孩拽了拽少年的衣角,刚想开口,少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低眉,沉寂着眼,道:“是!沉书明白!”
其实那宋世襄本就知晓,施展共情必须要两人以上,以便控制时间回灵,哪还有什么有关无关?
想到这,他冷哼一声,一拂衣袖,满眼鄙夷道“真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