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停初霁。月光惨烈,源源不绝地从夜幕上倾泄下来,像流动的水银迅速蔓延开,触角遍及大地每个角落,正试图淹没或吞噬这个世界。
胥酉安起身,打开了窗户,乡下的夜晚格宁静,唯有不知名的虫子还在声嘶力竭拉着亘古不变的凄凉曲,似有似无,飘忽不定。
他伸出手,惨白的月光像是白骨嶙峋的手指一样,影影绰绰前仆后继的伸向了他。
“世界的光,跟随我的,决不在黑暗中行走,必有生命。”
他没由来的想到圣经里这句话,说完颓自笑了笑,他不是虔诚的信徒,也得不到救赎,更不需求谁的宽恕。
就正准备关窗时,一团灰白的冷雾缠绕着他的手指并逐渐的弥漫开来,阴寒如附骨之蛆似的顺着指尖钻进了皮肤,渗入血液,最后连皮带骨的粘附在一起。
胥酉安微微打了个寒颤,转身暼了一眼屋里那初具人形的白影,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诧异和惊恐,似乎已见怪不怪了。
“今天来的稍晚。”
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声,像是招呼多年的老友似的,然后轻车熟路地倒了一杯雨前龙井放在桌上,自己却在床边坐下了。
那团湿冷的灰白色雾气逐渐散去后,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他沉默良久后,抬脚向前走了一步,却又像是忌惮什么似的就此止住了。
屋里并未开灯,在月光透进来的一瞬间,胥酉安看清了眼前逆光而立男人,在光与影交错间,静美如画,绝代风华。
说其风华绝代,并非相貌姿色,只是对方身上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是他遥不可及的,清冷而阴郁,儒雅中又隐隐蓄着一股戾气。
魏衍身材修长挺拔,身着具有民国时期特色的棉麻长衫,竹青色呈水墨晕染状,看似简朴,但若仔细看竹叶的刺绣和银丝勾边乃至盘扣设计,不难看出精湛绝伦的做工。
若远远看去,则让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总疑心是画中走出来的翩翩落难公子……而不是一个死了多年的孤魂。
明明是恐怖诡异却又偏带有一丝香艳风月的桃色,活生生的成了一出聊斋。胥酉安心里轻笑一声,只不过,剧中的两位主人公成了他自己和魏衍。
“酉安。”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多年不用有些卡带的磁带,沙哑晦涩,带着与他本人一样的古朴和年代感。
胥酉安倚着床,漆黑的眸子在如水的月光下熠熠生辉,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随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魏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后,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拂衣摆在凳子上坐下,端起了冒着袅袅白烟的茶杯,凑到了鼻端闻了闻便放下了。
茶冷了。
人死为鬼,本该了却凡尘杂物,忌贪人间烟火,从此阴阳两界,泾渭分明。
“你怕死吗?”
魏衍突然出声,打破了这粘稠的寂静。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胥酉安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老实本分的做了回答。
“怕。”
“也怕鬼?”
胥酉安摇摇头,暼了他一眼后又点了点头,“怕。”
“还有呢?”
“你。”
“是吗。”
魏衍声音清冷而疏离,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内容,倒像只为了听个声音,走一下和人说话的过程。
一人一鬼再次陷入了沉默的境地,只是没觉得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舒适感,彼此可以在失语的时候自由沉思或呼吸。
胥酉安因为天生阴瞳,故而从小到大一路见的鬼
比人都多,经常是打麻将一缺三时从路边捡个野鬼过来凑一桌,刚毕业那会儿,找不到工作没地儿住,甚至和鬼同一个屋檐下。说和鬼称兄道弟,也不为过。
若不是遇到魏衍,他都忘了自己怕鬼。
事情得从几天前说起……
胥家村是个保持着封建旧俗的小村庄,但说小也并不恰当,因为传统意义上的胥家门宗和各大庞系分支并不同,他们这一脉,更有厂家原装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