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起风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小叔要回家收晾晒的衣服,便急匆匆的起身要走。
胥酉安喝了小半瓶泸州老窖,有点晕乎乎的,脚步也飘飘然的,他也没打算拦着,只是逞强的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笔直的立着,朝远处消失的人影挥了挥手,等人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被风吹散了,这才成了一摊烂泥,弯腰就稀里哗啦的吐了起来。
吐完了以后,他还有点想哭。
一年来,他们叔侄俩虽一直保持着视频电话联系,但那种感觉依旧欠些火候,不是说半生不熟,而是没有了乡下家里灶台柴火烧出来的烟火味儿。
说白了他就是个恋旧的庸人,俗人,没出息的人。
他大学毕业后南飞北漂,东奔西跑的游荡了大半个中国,心里却依旧惦记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那间风化严重的老屋。
他无数次冲动想要回去,但心里却格外冷静清楚的知道,回去也是抱残守缺,回去也回不到过去。
既然回不到过去,就让它成为过去,成为回忆。
胥酉安到底是没哭,不是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是觉得,这么哭太难看了,而且也不该是这么个哭法,所以……还不如洗洗睡了。
胥家村一直还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旧风俗习惯,人墨守陈规,牲畜也一样,一到黄昏,鸡入舍狗进窝,就连天上飞的麻雀乌鸦也归了巢。
寂静,是唯一的。
夜晚的冷风呼啸,雨点拍打着门窗,窗外树影婆娑,鬼影重重。
胥酉安觉得有点漏风,起身拉上了窗帘,又用被子蒙上了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包成了一个蚕蛹,这才逐渐陷入了梦境……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
密闭的空荡荡的空间,无风,无光,也没有声音,胥酉安像盲人摸象一般摸索着前行,这种绝对的死寂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突然间,他的眼似乎看到了远处一点黄豆大小的光亮,他像扑火飞蛾似的朝着微弱的烛火冲了过去,他越是像前跑,那光源似乎越远,像是在车上看不停倒退的绿化带种的树一样。
胥酉安越来越累,也越来越着急,他拼命想抓住那束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
希望后的绝望,比一开始的失望更令人崩溃。
胥酉安发疯似的嘶吼,但黑暗吞噬了他的声音,剥夺了他的视力,甚至拿走了他的心跳声……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感到自己在下坠,不停的下坠,脚下是另一个黑洞,正在等着吞噬着他……
胥酉安不知道自己在哪,又是什么状态,只是静静地用所能用的感官去捕捉周围的一切。
冷,刺骨的寒冷如冰锥一样通过毛孔往五脏六腑里钻,接着他看到了黑色的水,污浊而漫无天际,散发着一股铁锈的血腥气。
胥酉安拼命的挣扎,多年前的噩梦再一次进行历史重放,窒息感,无助感,绝望感瞬间形成了灭顶之灾。顷刻间,他明白了,这是又回到了那个苗疆之地,又回到了坠入深潭的那一刻……
岸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但却像受雨淋湿的纸,模糊成一团,没有五官,身影是扭曲变形的,看不真切。
他蹦蹦跳跳的拍着手,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似乎很激动兴奋甚至对他的将死有种热衷和狂热。
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胥酉安拼命的挣扎,想要爬出去,但每次他快成功逃脱时,就被那孩子笑嘻嘻地给按下去。
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轻而易举,但却不一击毙命,而是猫戏耗子般温柔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