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万恶的瓶子静静地躺在蓝耀明的手掌心，向林格一发出了无法拒绝的邀请。

林格一把眼睛眯开细小的缝，摸索着接过了祛疤膏。模模糊糊中，他能看到一张骨骼分明的背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之下。

小明的背线条流畅，偏瘦却刚刚好。肩膀还未完全长开，显出一种正从少年过渡到青年的特殊美感来。裤腰不松不垮地扣在坚韧的腰线以下，筋肉略显青涩却又饱含着深藏的爆发力。

如同浑然天成的背部雕塑，每一个细节和每一寸肌肤，都捏塑地完美无缺。

林格一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完全瞪大了。

他走近了些，离对方大概有半臂远，呼吸看似碰得到，却又碰不到的距离。

午后的阳光从斜上方落进来，空气微微凝滞，仔细看还能看见房间里漂浮着的细小颗粒。

他的背上除了可怖的伤疤，还有少年人未褪去的细密绒毛。

零零散散遍及角落的每一处伤疤都不大，小的有如烟头，稍大的也只有半截指头长。年代久远些的已经变成了灰色，新的上面结着痂，想必很痒。

整张背仔细看，就像一张斑驳的星图。

林格一的指尖轻轻刮了刮肩胛骨上的那块疤痕，小心翼翼地发问：“疼不疼啊？”

疤痕的隔阂削弱了皮肤的直接触感，但仍能感觉到轻微的痒。

蓝耀明说：“当时挺疼的，现在不了。”

林格一看不到小明的表情，却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如果说下辈子能换一下就好了。”

“嗯？”蓝耀明偏过头来，半张侧脸有些发红。

林格一扭开祛疤膏的瓶口，挤出一小点，冰冰凉凉的，味道闻起来有点苦。

“下辈子换一下，我们是父母，他们才是小孩。多好。”

手指将药膏按在伤疤上，不疾不徐地打着圈，细微的磨砂感刺激着双方的肌肤，此时的触觉被放大到极致，直达天灵盖，让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竖起了警觉的雷达。

……稍有不慎，就会过线。

“怎么突然这样想。”蓝耀明抖了一下，“你重点儿吧，这么轻更难受。”

“哦哦哦。”林格一突然拿起祛疤膏，凑到瓶口深吸了一口，冷静冷静。

还是干脆不看了……但又不能不看，随便乱抹，疤好不了。

林格一只能逼着自己专心于上药，不去胡思乱想。

“嗯……就觉得……”他努力把脑袋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捋清，“他们让我们承受的，总也要他们自己体会体会。”

“没准他们自己已经经历过了呢。”

蓝耀明这句话本身没有太多的深意，却牵动了林格一记忆里的一根线。

江月女士和江子美老太太的关系并不好，可以称得上是恶劣。而江月女士平时加诸到他身上的一些无意识压迫和威逼，是不是只是一个恶性的因果循环？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真是句细思极恐的话。

林格一心里有太多想说的，却很难说出来，就连写在日记本上，他都觉得不安。

“小明，我以后想去国外。”

“嗯。那挺好的。”

“国外自由啊，天高任鸟飞，我做什么他们都干涉不了。”林格一感觉最开始涂药膏的地方已经有点干了，“你待会儿还要把这些药膏都洗掉的吧。”

蓝耀明点点头。

“小明，你想不想去国外？”

蓝耀明很诚实：“我不知道。”

“我也没想好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那你现在这么努力学习，是为……”话问到一半，林格一自己先想到了答案。

还能为什么，不得不学呗。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去跟别人比拼斗争，只不过人云亦云，大众说是好，那便是好，说不好，那便是不好。

直到大学毕业了，也没想过这一辈子究竟是活什么。

恋爱、结婚、生子、衰老。

死亡。

就这么过了。

“小明，我们一起去国外吧。”林格一突然很想靠一靠蓝耀明的肩膀。要怪只怪那肩膀太过好看，让人特别想靠上去试试感觉——简而言之，就是耍流氓。

没什么肉的下巴没有阻挡地搁置在光裸的肩膀上，皮肤凹陷下去，契合地如此正好，严丝合缝。

没有衣服的遮挡，这个略有侵略性的动作让蓝耀明微微有些不适。

“热。”下一秒他就找了个借口，往前一挪，错开了。

林格一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不禁失落。

单方面的谨小慎微是很痛苦的——而林格一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情绪。

当初他问过小明，小明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

一个“看缘分”，一个“找感觉”。